两日后,黎明前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朔方城内外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当清晨的第一缕金辉挣扎着刺破云层,洒在朔方城那饱经风霜的雉堞上时。
征北将军府搬迁的庞大队伍,已然如同一条从沉睡中苏醒、亟待腾空的巨龙,在城门外辽阔的空地上集结完毕。
车马辎重连绵不绝,旌旗招展,枪戟如林,蜿蜒浩荡,竟一眼望不到首尾。
装载着核心文书档案、重要物资、钱粮军械的车辆被安排在最核心受保护的位置;
文武官员及其家眷的车驾按照品级和重要性依次排列,井然有序;
最外围以及队伍关键节点,则是由典韦、赵云亲自率领的精锐亲军,他们盔明甲亮,眼神锐利,无声地散发着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牢牢护卫着整个队伍的安全。
典韦、赵云、张辽、李进、黄忠、太史慈、徐晃七员大将,皆顶盔贯甲,策马肃立于凌云身侧。
如同七尊守护神,更添这支队伍无可匹敌的威严与力量感。
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即将开启全新历史篇章的昂扬锐气,却也难免萦绕着一丝告别这片崛起之地、奔赴未知前路的沉重与肃穆。
搬迁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朔方的百姓们,仿佛约好了一般,在天光未亮时便已扶老携幼,几乎是倾城而出,自发地将城门通往东去官道的道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刻意的欢呼,多数人只是默默地站着,踮着脚尖,目光复杂地、紧紧地跟随着队伍最前方。
那道端坐于神骏战马之上、身姿挺拔如岳的玄甲身影——他们的凌将军。
当凌云的坐骑在亲卫的簇拥下,于队伍最前方缓缓启动马蹄,即将正式踏上那条东去涿郡的漫长官道时。
人群中积压的情感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汹涌澎湃起来。
几位被推举出来的、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乡老代表,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捧着一把精心制作的、缀满了密密麻麻各色布条签名(代表着千家万户)的“万民伞”。
步履蹒跚地抢出人群,径直拦在了凌云的马前。为首的那位老者,脸上沟壑纵横,此刻老泪纵横,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沙哑,几乎泣不成声:
“将军!将军啊!留步!朔方……朔方的父老乡亲们……舍不得您走啊!” 说着,老人情绪激动,便要推开搀扶,向着凌云屈膝跪下。
凌云见状,心中大震,急忙勒住战马,几乎是滚鞍而下,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伸出有力的双臂,一把牢牢托住老者的双臂,不让他那饱经风霜的膝盖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动容道:
“老丈!诸位父老!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凌云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快快请起!”
他话音未落,道路两旁,那些曾经在饥荒中得到过将军府赈济粥米的妇人,那些因凌云剿灭匪患而得以安稳度日的商户,那些家中子弟在凌云麾下从军、光耀门楣的父母……。
无数受过凌云恩泽或因他政策而改变命运的普通百姓,已然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与不舍,低声啜泣起来,更有甚者,朝着凌云的方向。
不管不顾地就在道旁叩下头去,额头轻触着尚且冰凉的土地,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将军一路平安”、“莫要忘了我们朔方人”、“盼将军早日归来”之类最朴素真挚的话语。
“将军,留下吧!朔方需要您!”
“将军,别走了,这里就是您的家啊!”
零星的、带着哭腔的呼喊起初只是几点星火,但很快便相互感染,汇聚成了情感的滔天巨浪,充满了令人鼻酸的真挚与难以割舍的眷恋。
凌云站在万千民众之前,望着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被风霜刻画却此刻饱含深情的面孔。
看着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民意的、沉重无比的万民伞,纵使他心志坚毅如铁石,历经两世风浪,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运足中气,那沉稳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四野,竟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现场的喧哗与哭泣:
“朔方的父老乡亲们!我的兄弟姐妹们!”
人群仿佛被这声音定住,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和风吹旌旗的猎猎作响。
无数道目光,如同汇聚的星河,紧紧地、充满期盼与哀伤地聚焦在他身上。
“请大家静一静,听凌云……说几句心里话!”
凌云的目光缓缓地、深情地扫过那一张张面孔,声音沉痛而无比恳切,“我凌云……也舍不得走!我的心,和你们一样痛!”
他猛地回身,手臂用力指向身后那座在晨曦中巍然屹立、浸透了他和无数人心血的朔方雄城,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你们看这朔方城!回想数年之前,这里是什么光景?边塞废垒,残垣断壁,胡骑肆意纵横,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是你们!与我凌云,与万千不畏生死的朔方将士,一同用肩膀,用汗水,用鲜血,甚至……用宝贵的生命,才一砖一瓦,将它从废墟中重建起来!”
“这里的每一块城砖,都铭记着我们的奋斗!这里的每一片田垄,都浸透着我们的心血!这里,是我凌云梦想起航之地,是我视若生命的家园!”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与我血脉相连!我凌云……如何能舍得?!如何能轻易割舍?!”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朔方人的心坎上,勾起了无数艰难却充满激情的回忆。
许多参与过最初筑城的老兵,脸上疤痕犹在,此刻却虎目含泪;那些曾在工地挥汗如雨的青壮,握紧了拳头,喉咙哽咽。
“但是!”凌云话锋陡然一转,声音猛地提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直面未来的决断与远见。
“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眼前这一城一地之安!幽州、并州,乃至整个广袤北疆的千万黎民百姓,都与我们血脉相连,同呼吸,共命运!”
“如今北疆初定,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百废待兴!更有无数贪婪的目光,在暗中窥伺,妄图夺走我们好不容易挣来的安宁!”
“将征北将军府治所迁往涿郡,非为弃朔方而去,实乃高瞻远瞩之策!是为了更好地统筹两州之力,凝聚更强大的力量,编织更坚固的防线。”
“以护卫更广阔的疆土,让更多的百姓,能如同我们朔方今日一般,安居乐业,不再受那战乱流离、家破人亡之苦!此乃大义,亦是责任!”
他郑重地、几乎是虔诚地,从乡老手中接过那把沉甸甸的万民伞,将其高高举起,向着所有百姓展示,声音激昂,如同宣誓:
“这把伞,它承载的,不是离别的哀伤,而是你们如山似海的信任!是你们交付给我凌云、交付给征北将军府的千钧重托!”
“它告诉我,凌云肩上担着的,不只是涿郡的繁华,不只是幽并两州的安危,更是这万里北疆、万千黎庶的身家性命与对太平盛世的期望!”
“我,凌云,在此,向诸位父老乡亲郑重保证:朔方,永远是我凌云不可动摇的根基之地!此间的军民,永远是我凌云血脉相连的父老兄弟!”
“留守的郝昭将军、张昭先生,皆是我信赖倚重的股肱之臣,他们必会如同我凌云在时一般,甚至更加勤勉,守护此地,发展此地,让朔方更加繁荣富强!”
“待到他日,北疆烽烟尽散,海晏河清,我凌云,必当再回朔方,与诸位父老兄弟,把酒言欢,共庆这天下太平!”
说到最后,凌云的声音已然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他面向黑压压的百姓,深深一揖,长久不起,再抬起头时,眼圈泛红,语气却无比坚定,如同磐石:
“诸位乡亲,珍重!请……回吧!前路漫漫,使命在肩,恕凌云……就此拜别,不能久陪了!”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转身,不再去看那无数双含泪的眼睛,将手中的万民伞如同最珍贵的宝物般,郑重交给身旁的亲卫统领。
随即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目光直视东方初升的朝阳,不再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浩瀚的队伍,用力一挥手臂:
“出发——!”
命令如同涟漪般传开,沉重的车轱辘再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转动,清脆的马蹄声逐渐汇聚成奔腾的河流。
庞大的队伍如同解开了最后缆绳的巨舟,缓缓调整方向,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东方,向着涿郡,迤逦而行。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没有再试图阻拦,也没有再放声哭喊。
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队伍远去,许多人依旧在无声地流淌着热泪,但眼神中,除了那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更多了一份深层的理解,一份沉甸甸的期盼,以及一份发自内心、最为真诚的祝福。
他们逐渐明白,凌将军是雄鹰,朔方是他温暖的巢穴和起飞的基石,如今,他羽翼已丰,必须去搏击更广阔的长空,承担更重大的使命。
他们相信将军掷地有声的承诺,相信郝昭将军和张昭先生的能力,相信朔方会在新的守护下继续繁荣,更相信他们敬爱的凌将军,终有一日会如同他所誓言的那般,功成归来。
直到队伍的最后一抹旌旗消失在官道远方的尘土之中,直到那雷鸣般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彻底融入天际。
许多百姓依旧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着东方,不愿散去。
清冷的晨风中,似乎依旧隐隐回荡着凌云那情真意切、掷地有声的话语,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信任”与“未来”的期盼,久久不散。
朔方城,在依依送走了它的缔造者与灵魂人物后,将迎来新的守护者与治理者,也必将在全新的北疆格局中,继续书写它那不屈不挠、充满传奇的边塞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