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尽,为东海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肖胜所乘的是一艘中等大小的货客两用帆船,船身饱经风浪,木质呈现出深沉的色泽。此刻,船帆已然升起,借着清晨那股自陆地向海洋吹送的微风,缓缓驶离了喧闹渐起的码头。
肖胜没有选择拥挤的船舱,而是独自一人立在船尾甲板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他的行囊随意地放在脚边,那卷厚实的《东海魂兽分布图》已被他小心收起,贴身放好。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根青翠的竹竿,食指粗细的竿身在他掌中显得无比契合。
船只破开平静的海面,留下一道逐渐扩散的白色航迹。港口的轮廓在视野中慢慢缩小,那些高耸的建筑、繁忙的吊臂,以及其中最为醒目的、属于唐门分部的那片青瓦白墙建筑群,都渐渐融入了背景之中。
肖胜回头,望了一眼那已然模糊的唐门分部方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清瑶递过储物盒时,那清冷面容上极其细微的波动,以及她看着自己竹竿时,所说的那句话:
“你这竹竿……倒比魂导仪器还准,像有生命似的。”
想起这句话,肖胜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随即,一声极轻的笑音自他喉间逸出,消散在海风里。
“她不懂……”肖胜低声自语,目光垂落,看着自己手中这根看似平凡无奇的竹竿,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于温柔的深邃,“魂导仪器再精密,终究是死物,遵循的是预设的规则与逻辑。它们能测量流速、温度、能量波动,能将一切都转化为冰冷的数据。”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竹竿光滑的竿身,感受着那历经多次进化、融合了多种材料精华与魂环力量后,内敛而温润的质感。竿身上那些蓝紫色的雷纹,在清晨不算强烈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微弱的光泽,仿佛拥有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而钓线碰水,”他的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仿佛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就像手指触脉。”
他微微动念,魂力自然流转。只见那根银蓝色、泛着细微电芒的钓线,自竹竿末端悄然滑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无声无息地垂落,末端的青铜钩轻轻点入了船舷外碧蓝的海水之中。
就在钓线没入水面的刹那——
肖胜闭合了双眼。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船上其他乘客的交谈声、水手们的号子声、海鸥的鸣叫声、风帆的鼓荡声……所有这些外在的喧嚣,都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根纤细的钓线之上,通过它与广袤海洋建立起的、无比紧密的联系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那不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一片浩瀚无垠、充满了无尽生机与律动的生命之域。
通过钓线,他“触摸”到了海水之下的世界。
他“感觉”到船行时推开水流形成的柔和阻力,如同抚摸过光滑的丝绸;“听”到了水下不同深度、不同区域水流速度与方向的细微差异,有的湍急如奔马,有的舒缓如低吟;“看”到了阳光穿透海面,在不同水层中折射出的明暗交错的光影变化。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感知。
他的龟息功悄然运转,魂力以一种极其契合自然韵律的方式在体内循环,与通过钓线传来的海洋脉动逐渐同步。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深远,一呼一吸之间,胸膛的起伏竟与脚下海浪拍打船板的节奏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仿佛他不再是船上的一个乘客,而是化为了这艘船,乃至这片海洋的一部分。
更深处,他捕捉到了更多。
他“嗅”到了来自远方暖流带来的、富含浮游生物与生命气息的“暖意”,也“尝”到了来自深海涌上的、带着矿物质与冰冷能量的“寒冽”。他感知到了数十米下方,一群受到船只惊扰而迅速散开的银鳞小鱼,它们集体转向时引发的微弱水流扰动,清晰得如同在眼前发生;他察觉到了百米开外,一处礁石阴影下,一只潜伏的百年“石斑鬼鱼”那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它伪装状态下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能量波动。
水流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加速,每一次与暗礁或海底的碰撞,都像是在向他诉说着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哪里藏着猎食者,哪里是鱼群的洄游通道,哪里可能孕育着稀有的资源,哪里又潜伏着未知的危险……所有这些信息,并非以具体的图像或文字形式呈现,而是化为了一种综合性的、立体的“感觉”,直接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上。
这就是他的“道”。与苏清瑶所精通的、建立在严谨数据与魂导科技之上的探测体系截然不同。他的方式,更原始,更直接,也更依赖于他自身与武魂、与这片天地的独特共鸣。
“水流的每一次跳动,都藏着秘密。”他再次于心中默念,充满了自信与从容。这份能力,源于他穿越者的灵魂与这个世界规则的奇妙结合,源于他对“钓鱼”这项技艺本质的深刻理解,更源于他那不断进化、已然与海洋建立起深层联系的竹竿武魂。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底深处,仿佛有碧波流转,深邃无比。他轻轻一提竹竿,那根银蓝色的钓线如同归巢的游鱼,轻盈而准确地收回了竿内,末端的青铜钩上,甚至连一滴水珠都未曾沾染。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卷海图所在的位置。这不仅仅是一份记录了魂兽分布与水文数据的图纸,更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将自身感知与魂导技术相互验证、相互融合的成果。它象征着他对于“水”的理解,不再仅仅停留在模糊的感应层面,而是开始能够用更为系统、更具说服力的方式去诠释和表达。他对“水之规则”的认知,无疑又加深了一层。
船只继续向着深海方向航行,身后的港口早已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唯有远处,唐门分部那高耸的魂导探照灯塔,即便在白天,顶端也隐约亮着指引的光芒,与肖胜手中竹竿垂落钓线的方向,在广阔的海面上,仿佛构成了一条无形的、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直线。
肖胜立于船尾,身形随着船只的起伏而微微晃动,却稳如磐石。海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吹不散他眼中那抹对于未知深海的无尽探索欲。他手中的竹竿斜指海面,仿佛一位即将出征的君王,握紧了他的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