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站在“心跳回廊”入口处,指尖最后一次拂过地面的感应板。
凌晨的冷气顺着白大褂袖口钻进来,她却觉得掌心发烫——那是焊枪作业留下的余温,金属灼烧后的焦味仍隐隐浮在鼻腔里。
三天前拆解的芯片被她重新封装,微型震动器在金属板下排成精密的阵列,每个震动频率都对应着人类痛苦时的心跳曲线:每分钟112次的紊乱,像鼓槌砸在铁皮屋顶;
每分钟108次的抽搐,如电流窜过脊椎;每分钟105次的破碎,则似玻璃裂开前那一声细微的呻吟。
“赵倩,确认外部刺激源关闭。”她转身对监控室方向扬声,声音在空荡的密室里撞出轻响,仿佛投入深井的一颗石子。
墙上的电子屏亮起绿色确认灯,原本常亮的环境灯带“唰”地熄灭,只剩地面感应板泛着幽蓝的微光,像一串被按灭的星子,在黑暗中静静呼吸。
“沈巍,震动序列准备。”
她摸出手机,手指划过泛黄的扫描页,一行红笔批注骤然撞入眼帘:“S7药剂可压制情绪,但无法抹除身体记忆。”
心脏猛地一缩——这句话像针,扎进她三年前第一次读到它时的记忆。
手机震动,回复秒到:“已同步至主控台,误差±0.01赫兹。”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
密室门缓缓滑开,07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月白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这是许蔓为“静默者”设计的标准伪装,隔绝视觉干扰,强化感官封闭。
布料摩擦脸颊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林昭昭盯着监控屏里的热力图,看她迈出第一步:左脚尖先点地,停顿0.2秒,后脚跟才落下。
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底鞋传来微弱震颤,像是某种远古节拍。
“0.2秒延迟。”她对着对讲机低语,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调出张教授的日志,“步态残留,对应12岁时实验室强制注射场景。”
“启动b-3震动序列。”她的拇指悬在确认键上,“模拟当年警报节奏。”
第一块感应板下的震动器开始轻颤,频率低沉而规律,如同老式挂钟滴答作响。
07号的脚步顿住,帽檐下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无形之风拂过的蝶翼。
热力图显示她的左肩肌肉瞬间紧绷,像被无形的手揪住,皮肤下青筋微微凸起。
第二块板震动时,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臂——那里有道淡白色疤痕,是许蔓实验室的“成长印记”。
指尖触到那片凹陷的旧伤,一阵刺麻感逆流而上,仿佛神经末梢仍在尖叫。
监控屏的数据流突然跳动。
林昭昭凑近屏幕,心跳快得发疼——第一盏灯,亮了。
幽蓝的光斑在地面绽开,像朵迟开的花,带着潮湿的寒意与微弱的暖意交织绽放。
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从通风口渗出——乙酸乙酯,当年实验室消毒水的主要成分,混合着橡胶手套和陈年铁锈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林设计师好手段。”
冷冽的女声贴着墙壁滑进来,像一把钝刀刮过神经。
林昭昭尚未回头,已闻到一丝熟悉的香水味——鸢尾与雪松,许蔓专属。
单向玻璃映出一道身影:黑色香奈儿裙摆静垂,珍珠项链泛着死气沉沉的白。
她缓缓转身。
监控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许蔓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尖正抵在平板上07号的心率图上。
“用身体记忆对抗药物。”许蔓的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红线,“但你看——”她按下手边的远程控制键,“我给她的,是S7增强剂。”
林昭昭的瞳孔骤缩。
监控里07号的心率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落,从89急坠到62,像被掐断的风筝线。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计时器,秒针正指向45分37秒——许蔓注射的时间是46分钟前。
“许总记性不好?”
她扯出个冷笑,“S7的有效维持期是45分钟,你现在打的是增强剂?可惜,它撑不过第46分钟。”她转身按下另一个按钮,“现在,是第46分钟。”
无声视频开始在密室墙上的投影屏播放。
画面泛着老录像带的雪花噪点:白墙房间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被护士按在金属台上,针管扎进胳膊时,她的嘴张成o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监控特写里,她的眼球在剧烈震颤,像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翅膀扑簌簌撞击透明壁垒。
同时,通风系统精准释放出0.3ppm的乙酸乙酯,浓度恰在安全阈值内——沈巍悄悄改装了新风喷雾模块,没人知道他何时埋下这枚伏笔。
07号的脚步突然踉跄,帽檐滑落。
林昭昭终于看清她的脸:苍白,像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嘴唇几乎透明,唯有眼尾一道淡青血管,正随着心跳突突跳动,仿佛血液在低声呐喊。
她抬起手,捂住口鼻,指缝间传来轻微的喘息声。第二盏灯亮了。
第三块感应板的震动频率突然加快,模拟着小女孩被按住时的剧烈心跳——咚、咚、咚,越来越急,像暴雨敲打铁皮屋顶。
07号的手指抠进掌心,指甲陷入皮肉,指节泛白。
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麻痹感正从手臂蔓延上来,可胃部却升起一团灼热,那是恐惧冲破封锁的生理信号。
第三盏灯亮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许蔓的钢笔尖抵住林昭昭的肩胛骨,冰凉刺骨,“我有一千个07号,每个都经过——”
“但你只有一个现在的她。”林昭昭打断她,眼睛死死盯着监控。
07号已经走到第八块板前,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无形的枷锁。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起伏的频率与震动器的节奏逐渐重合,“她的身体在记,她的心跳在说,你用药物捂住她的嘴,却捂不住她的骨头。”
第九块板。
07号的右手慢慢抬向手腕,那里戴着许蔓给所有“静默者”的“保护装置”——隐形注射器,磁吸固定于皮肤之下,曾被视为不可挣脱的牢笼。
她的指尖在注射器边缘停顿三秒,指腹缓缓滑过金属外壳——那是无数次绝望中求救的手势。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外一掰。
“咔嗒”。一声清脆,像是挣断了某种锁链。
赵倩低声惊呼:“外壳裂了!她居然徒手破坏了生物锁……”
注射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银色小管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幽蓝的光斑中央。
07号低头看着那支陌生的小管子,像是在看什么来自过去的怪物。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监控摄像头,直接撞进林昭昭的眼睛里。
她的嘴唇动了动。
林昭昭的喉咙发紧。她抓起对讲机,声音发颤:“开门。”
密室门应声而开。
她冲进去,在07号面前蹲下,平视着那双被药物模糊了太久的眼睛。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手背上,她低头,看见一滴泪。
“我……”07号的声音沙哑,像生锈的齿轮第一次转动,“记得疼。”
声音很轻,像枯叶落地。
许蔓的指尖骤然收紧,钢笔微微一颤,墨迹在屏幕上拖出长长一道红线。
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曾被她亲手封缄的女孩。
直到那滴泪落下的瞬间——
“啪!”
钢笔在她手中断裂,墨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晕开深色的花。
她的脸扭曲又平静,像座正在崩塌的冰雕,裂缝中透出久违的震颤。
“带她去休息区。”林昭昭轻声说,把07号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掌心,“赵倩,拿条毯子;沈巍,联系张教授的学生——”
07号突然轻轻挣了挣,往她怀里缩了缩。
林昭昭的喉咙发酸,扶着她往密室后门走。
走廊顶灯忽明忽暗,映出两人摇晃的影子。
转角处,休息区的门虚掩着,桌上那只旧纸杯静静立着,杯沿结着一圈褐色的垢——昨晚的速溶咖啡,终究没来得及喝完。
明天,应该换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