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审会的投影屏在清晨九点准时亮起。
林昭昭坐在长桌最末,指节抵着下颌。
她能听见赵倩的高跟鞋在地毯上敲出急乱的节奏——那女人今早特意穿了酒红色套装,此刻正绞着鳄鱼皮手包,指甲在包扣上掐出月牙印,皮革的腥味混着她腕间过浓的香水,在空气里拧成一股焦灼的气息。
“首先播放Ip篡改记录。”沈巍的声音像精密仪器,“技术组追踪到,近三个月所有针对林昭昭设计的负面词条,源Ip虽登记在周临江名下云服务器,但资金流水与登录轨迹显示,实际操控者为赵倩。服务器费用由其私人账户支付,最后一次登录Ip来自她办公室的备用终端。”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冷而准,“典型的‘借壳作案’——用资深身份掩护执行,老手法了。”
蓝光在赵倩脸上扫过,像探照灯照进藏污纳垢的角落。
她忽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这不可能!周总监说过……”
“第二部分,双轨系统拦截日志。”沈巍不为所动,点击下一张幻灯片。
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荧绿字符在黑暗中流淌,像一条条被截获的毒蛇。
“林昭昭在首期密室里增设的情感监测系统,除了记录玩家情绪波动,还同步备份了所有外部攻击数据。”他推了推眼镜,金属框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包括某位主编导,每周三晚十点准时发送的‘设计漏洞’匿名邮件——发件Ip,正是赵倩家中路由器。”
赵倩的脸瞬间煞白,指尖发颤,鳄鱼皮包扣上那个月牙印更深了,几乎要撕裂皮革。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周临江,对方正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喉结上下滚动,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旧伤疤,像是多年前被机关划破的。
“最后是设备间监控。”沈巍调出录像,“这不是普通摄像头,而是安全审计级红外+可见光双模记录,支持AI面部轮廓增强。”
画面中,周临江慌乱翻找服务器,手电光晃动。
当镜头逐帧放大,一张被攥皱的照片落入画面——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领带微斜。
林昭昭瞳孔一缩。
那件西装……她见过,在周总监办公室抽屉最下层,压在一叠旧演出票底下。
“我……”赵倩的声音突然破了,像绷到极限的琴弦,“是他们给了我一百万,说只要让那个什么心理密室出丑……”她跌坐回椅子,妆面在眼泪里糊成一片,睫毛膏晕开,像雨后的炭笔画,“周总监说这行就这样,新人总要被踩……”
周临江的指节捏得发白,西装肩线因用力而绷紧。
他盯着桌面倒映的自己,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黑暗里转动:“我只想保住位置。”他抬头时,林昭昭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困住溃堤的河,“我做了八年密室,从搭脚手架到调机关,什么没吃过苦?可她一来,说什么‘情感共鸣’就能抢所有风头……”他抓起照片按在胸口,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我女儿学舞蹈,我连她演出都没看过完整一场——我以为守住这个位置,就能给她更好的……”
会议室陷入死寂。
黄薇的钢笔“啪嗒”掉在本子上,墨迹在纸面晕开,像一朵猝然绽放的黑花。
陈小满攥着速记本,手背上青筋直跳,指尖在“情感留存”四个字上压出深深的凹痕。
沈巍起身时,椅子发出轻响。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林昭昭身上:“一个坚持用数据守护真实的人,不该被谎言击倒。我宣布,林昭昭升任《密室大逃脱》总设计顾问。”
林昭昭没立刻说话。
她摸出随身U盘,插入投影仪接口。
会议室的灯光暗下来,一段模糊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漫开——是钱有道在“声音传递站”唱完《摇篮曲》后的尾音,带着未擦干的鼻音,还有睫毛扫过脸颊的轻颤,像羽毛拂过心尖。
“你们想用舆论审判心理设计,”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木板,“可真正的心理,是藏在沉默里的。”她想起奶奶坐在摇椅上织毛衣的样子,银针在毛线里穿梭,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我奶奶说,共情不是操控,是让声音被听见。这,才是密室该做的事。”
黄薇的抽噎声最先打破寂静。
陈小满用力眨着眼睛,指关节在速记本上压出发白的印子,像要把这句话刻进骨头。
周临江低头盯着照片,眼泪砸在“小宁舞蹈演出”几个字上,慢慢洇开,纸面褶皱如心碎的地形图。
散会后,林昭昭没有立刻离开。
她独自坐在空荡的会议室,窗外阳光斜照在长桌上,像一条通往过去的光路。
她看着沈巍留下的牛皮纸袋,指尖摩挲着封条上的红章,忽然想起第一次提交心理密室企划书时,被退回的理由:“太软,不够娱乐。”
现在,他们却说她是“心理女王”。
她笑了下,收起笔记本,走向地下车库。
那一夜,她没能睡着。
凌晨两点,车停在废弃剧场外,铁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林昭昭摸黑走到中央控制台,按下那个刻着向日葵纹路的启动键——这是奶奶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说“光会跟着向日葵走”。
预设的“情感留存系统”第一次全自动运行。
电流声过后,杨幂的哭喊声撞进空荡的剧场:“妈妈别走!”那声音带着未消的鼻音,是第一期录制时,她对着镜面喊出的藏了二十年的委屈,回音在穹顶盘旋,撞碎在褪色的幕布上,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接着是邓伦的低语:“我真的……够好吗?”混着设备的嗡鸣,像一颗悬在半空的星,微弱却执拗地亮着。
林昭昭靠墙坐下。
回音终于散尽。
剧场重归寂静,只有老线路里传来细微的电流低语,像谁在梦中呢喃。
她摸出手机,想给苏黎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独自承受。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
是苏黎。
背景音里是酒馆打烊的收杯声,她的声音带着酒气的温暖:“打烊了,但给你留了灯。”
林昭昭仰头看月亮。
月光漫过她的肩头,把影子拉得很长。
“不急,”她对着电话笑,“我先去趟墓园。”
墓园的台阶落了层薄露,凉意透过鞋底渗上来。
林昭昭蹲在奶奶的墓碑前,把录音笔轻轻放下。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远处城市灯火通明,像撒了把碎钻在黑丝绒上。
“奶奶,”她摸出包里的向日葵胸针,别在墓碑前的塑料花上,金属别针划过指尖,留下一道微红的印,“他们都说我成了心理女王。可我知道,是您教我的‘看细节’和‘共情’,让门开了。”
录音笔突然自动播放,是系统留存的最后一段声音——钱有道的呼吸声里,混着极轻的一句:“谢谢。”
那是他离开密室时,对着空气说的,像风拂过耳畔。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的露水,转身走下台阶。
路灯一盏盏亮着,像引路的星。
走到路口,她不经意抬头——
密室大楼的LEd屏正滚动着一句话:
“真实,是最难逃的密室。”
她怔住,随即笑了。
手机震了震。
黄薇发来消息:“庆功宴定在明晚,沈总监说你必须到场。”
她盯着屏幕笑了笑,没有回复。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稳稳的,像棵扎了根的树。
远处传来夜班车的鸣笛。
她弯腰拾起录音笔,转身走入光里。
风掀起她的发梢,带走一句低语——
“有些门,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