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对周砚清说的一字一句,对方任何细微的反应和话语,直到现在,一年过去,仍旧无比清晰地刻印在沈昭记忆里。
她应该敬重,并且感谢周砚清的。
但那前提却是,没有看见林颂琴留下来的信。
这个世界上,如果每个人注定都要戴着面具而活,那周砚清脸上的这一张,一定是最完美无缺的。
林颂琴的信里,都是留给沈昭的话。
很多很多。
她说,她和周砚清,其实是彼此的初恋,但很遗憾,不是每一段初恋都有好结果,她离开了周砚清,却不后悔,两个浑身充满刺的人,注定走不到最后。
但那个时候,她太年轻,不懂得退让,只顾着自己感受,连分开都狠狠地伤害了他。
所以沈文斌被周家弄破产那一年,周砚清带走她时,她没有怨言,也没有反抗,这些都是她应该偿还的。
她还说,当年周淮序兄弟的绑架案,她心里一直有愧,死去的那个孩子,她觉得抱歉,所以总是会暗地里关注活着的那个孩子。
可是她没有想到,留下来的小生命,却被迫活成了另一个孩子的模样。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动那份恻隐之心……
她毁掉的,不仅是一个孩子的生命,一个孩子快乐的童年,还有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原则和责任,和同事为此牺牲的生命。
她辞了职,交还了那套她曾经引以为荣的警服。
像一个逃兵躲了起来。
以为做很多很多帮助别人的事,就能填满内心的自责。
可到底是没料到,命运弄人,沈昭会和那个当时活下来的孩子走到一起。
她怕他们感情越深,那些因果纠缠一旦被知道,两个人只会更痛苦,所以才想让沈昭和周淮序早点了断。
过去的往事,林颂琴说了太多太多。
逃避或许是一时办法,她也曾以为家庭的温暖可以让她忘记那些过错。
可终究还是没能骗得了自己的心。
有的事情,当时做错了,以后就要加倍的还回去,她必须要去完成它们,才能真正的心安。
只是,最后的最后,抛开所有,她仍旧只是一个母亲,对自己最最宝贝的女儿说:
昭昭,妈妈本来以为,让你恨妈妈,至少可以让你好受一些。
恨一个人,比起爱,愧疚,和遗憾,要简单太多。
可是对不起,妈妈还是太自私了。
和你的最后一面,虽然我们母女之间都说了很难听的话,可是妈妈很开心,我的昭昭,还是充满着生命力,坚强勇敢的,哪怕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把人生过得很好很好。
所以啊,妈妈还是想让你知道,妈妈一直爱着你,爱着你爸爸。
从来没有变过。
……
林颂琴的一字一句,透着平静,释然,还有誓要远去的决心。
即使是在提及有关周砚清的一切,仍然没有恨意。
可是沈昭做不到。
光是想到,妈妈被他关在那间房子里十年,她就恨不得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还有爸爸的死……
林颂琴没有指使她必须去做什么,但那些字里行间的遗憾和眼泪,让沈昭不得不去做母亲没有完成的事。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羁绊,最微妙的点往往就在于,身为子女,似乎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走上父母曾经走过的路。
对沈昭而言,更重要的是,她要找到母亲的尸骨,哪怕化成灰,也要把母亲带回家,带回爸爸身边。
“沈小姐。”
思绪被车门拉开的声音打断,沈昭被佣人请进屋。
堂皇亮丽的大厅里,周砚清独自一人,闲适优雅,见她走近,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几秒。
移开后,吩咐人沏茶。
沈昭乖顺道:“砚清总。”
周砚清微笑,没有表现出上位者的高傲姿态,像一位亲切的长辈,问起她近况,和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
沈昭安静听着,每一句都认真回答。
茶水见底。
周砚清手指磨砂着茶杯边缘,似漫不经心道:“你在b市一年,有你母亲下落的线索了吗?”
沈昭摇了摇头,说:“最大的可能性,应该还是在云港。”
周砚清动作一顿,“云港?”
“我母亲曾经用过林安这个身份,说起来您可能不信,但我母亲和林安,长得十分相像。”
“林安是云港人,据说曾经是龙腾集团的老大,陆晟龙的情人。”
“陆晟龙在云港市势力庞大,连您和周砚泽都找不到人的话,会不会有那么点可能,母亲被陆晟龙当做林安……”
沈昭缓声分析,视线一瞬不移地落在周砚清脸上。
她眼眸澄澈,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忽地,茶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你想法挺大胆。”
周砚清漫不经心说道。
沈昭:“其实我会这么想,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就只是很简单的,直觉而已。”
“你们是母女,血脉相连,有这种直觉倒也正常。”
周砚清没什么意外地说。
“你本来也是要去华清的,你母亲如果真的在云港,那就再好不过。”
沈昭笑了笑,“砚清总,真的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帮我。等我找到母亲,一定会告诉她,因为您,我们母女才能重逢的。”
周砚清神色难辨地看着她,沈昭脸上仍是感激的表情。
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他温声道:“阿烈过几天也会来京城,你在这里住下等他吧,你的行李,佣人已经拿到房间。”
沈昭再一次说了感激的话。
只不过,在进到房间以后,还是很警惕地检查了一遍整个屋子,确认没有监控设备,紧绷的全身才暂时放松下来。
另一边。
周砚清回到书房,周烈电话进来。
“父亲,砸烂那间屋子的人查到了,是周淮序干的。”
“你确定?”
“嗯,有邻居看见他派人砸的,而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周砚清神色微凝,若有所思。
……
在周砚清庄园住下的第三天,沈昭收到周烈消息:下楼接我。
沈昭本来想反问一句你自己没腿么,但一想到,毕竟寄人篱下,说话还是不要太嚣张。
于是老老实实下楼。
她本来以为只有周烈一人,没想到的是,和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周砚清,和周淮序一家。
周砚泽看见沈昭,一向波澜不惊的脸闪过诧异,微愣一秒,转头去看周淮序。
周淮序神色淡漠,视线漫不经心从沈昭所在方向掠过,视若无睹地继续和周砚清聊着生意上的事。
反倒是周凛,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长腿一迈,三两步跨到沈昭跟前,控制不住激动,“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