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北境,云州城。
时值深秋,边塞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起黄沙,打得人脸颊生疼。
与京城的繁华不同,这里更多的是苍凉与粗粝。城墙斑驳,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面带风霜,行色匆匆。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让这座本就艰苦的边城雪上加霜。
城东临时搭起的医棚里,挤满了咳嗽不止、发热呕吐的病患。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隐隐的腐败气息,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几个本地大夫忙得脚不沾地,额上全是汗,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能为力。
“让一让!让一让!‘弦先生’来了!”一个半大少年挤开人群,高声喊道。
嘈杂的医棚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无论是痛苦的还是绝望的,都齐刷刷地投向入口。
一道素白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戴着宽大的帷帽,白纱垂落,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个线条清冷的下巴。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即便是在这样污浊混乱的环境里,也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洁净与疏离。
她便是近几个月出现在云州城的“弦先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医术极高,尤其擅长应对各种疑难杂症和时疫,而且……诊金随意,甚至分文不取。
“弦先生,您快看看我爹!他烧得说胡话了!”
“先生,求您救救我孩子吧!”
人群骚动起来,带着希冀向她涌去。
“排队。”清冷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人们下意识地止住脚步,依言排起了长队,尽管焦急,却无人敢造次。
她走到最近的病患前,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却十分稳定的手,搭脉,查看舌苔,翻看眼睑……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风寒入里,兼有湿邪。按这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她声音平静,迅速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旁边的学徒少年。然后又走向下一个。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无谓的安慰,只有精准的判断和有效的行动。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让恐慌无助的人们,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
“听说了吗?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赈灾治疫!”
“真的?总算来了!是哪位大人?”
“好像是……一位王爷!对,睿亲王!”
“睿亲王?可是那位半年前在宫变中立下大功的……”
“正是!听说年轻有为,手段了得!”
几天后,这样的议论开始在云州城内外流传。
疫区被军队迅速隔离管制起来,一车车的粮食、药材从京城运抵,秩序开始恢复。钦差行辕就设在离疫区不远的官署内,日夜灯火通明。
萧景珩站在行辕二楼的窗边,望着远处那片被严格管控的疫区,眉头紧锁。
他确实变了。面容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圆润,线条更加硬朗深刻。眼神沉静,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这半年来,他埋头政务,奔波四方,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此次云州疫情严重,他主动请缨前来,既是为了尽责,或许……心底最深处,也未尝没有一丝渺茫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期盼能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再次捕捉到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
“王爷,疫区情况初步稳定,死亡人数在下降。多亏了那位突然出现的‘弦先生’,她的方子很有效。”下属恭敬地汇报。
“‘弦先生’?”萧景珩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心中并无波澜。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有个医术高明的游方郎中并不稀奇。
“是,据说是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医术极高,但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从不提及来历。”
女子?戴帷帽?
萧景珩的心跳,几不可查地漏跳了一拍。但随即,他又自嘲地压下了那丝荒谬的悸动。
这世上,戴帷帽的女子何其多。他这半年来,听到过多少类似的消息?最终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他不能再让自己陷入那种无望的期待里。
“知道了。全力配合她,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朝廷调拨。”他声音平静地吩咐,转身离开了窗边。
……
疫情在“弦先生”和朝廷的共同努力下,逐渐被控制住。
这日,萧景珩决定亲自去疫区外围查看情况,安抚民心。
他骑着马,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行过刚刚解除隔离、正在恢复生机的街道。百姓们跪伏在道路两旁,高呼“千岁”,感激涕零。
他面容冷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劫后余生、充满感激的面孔,心里却是一片沉寂的湖。
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街角一个刚刚支起的、简陋的茶摊。
茶摊很不起眼,一个带着帷帽的白衣身影,正背对着街道,微微弯着腰,似乎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只是一个背影。
一个素白的,挺拔的,消失在人群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特别注意的背影。
萧景珩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瞬间疯狂地涌向头顶!
那个背影……
那个刻在他灵魂深处,午夜梦回辗转了千百次的背影……
即使隔着帷帽,即使隔着人群,即使只是惊鸿一瞥……
他也绝不会认错!
是她!
沈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