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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东头老槐树下,日头毒得像泼了火,土路上的灰被晒得发白,脚一踩就腾起细烟,混着修车铺飘来的机油味,呛得人鼻子发酸。树影里卧着条老黄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带起零星土粒。不远处杂货铺门口,王婶正弯腰给竹筐青菜洒水,水珠落叶子上“啪嗒”响,溅起的泥点沾在蓝布褂子下摆,像撒了把芝麻。

拓跋黻蹲在槐树根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欠条,纸边被风啃得毛糙,“王秀莲 欠 拓跋黻 三百元 2014.6.12”的字迹被汗水浸得发晕。他今年四十二,头发早白了大半,日头下泛着银光,额角皱纹里积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灰衬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咔吧”一声,他站起身时膝盖响了。

“王婶。”他开口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王婶直起腰,手里的瓢“当啷”掉水桶里。她转过身,眼角皱纹挤成堆,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是……拓跋兄弟啊。”

竹筐里的青菜绿得发亮,带着刚浇过水的潮气,有棵小油菜叶子上沾着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点,在阳光下动了动脚。拓跋黻目光从瓢虫滑开,落在王婶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发亮,虎口有道浅浅的疤,是当年给儿子缝书包时被针扎的。

“我来……”拓跋黻摸了摸兜,欠条纸边硌着掌心,“来看看你。”

王婶往店里让了让,门帘上的塑料珠子“哗啦”响:“进屋坐,屋里凉快。”

杂货铺里暗沉沉的,墙角堆着半袋面粉,袋口没扎紧,白花花的粉顺着袋缝往下掉。货架上摆着酱油醋、盐巴糖,还有几包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都起了皱。最里头案板上,放着个掉了漆的铁盒子,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学费”两个字,漆皮掉了一半,看着像哭花了的脸。

拓跋黻拉过条板凳坐下,板凳腿在泥地上蹭出“沙沙”声:“娃呢?”

王婶给搪瓷缸里倒凉水,水声“咕嘟咕嘟”的:“在里屋写作业呢。今年高三了,忙。”她把缸子递过来,缸沿上有个豁口,磨得很光滑。

拓跋黻没接,从兜里掏出欠条放案板上。纸页被风一吹轻轻抖了抖。“这钱……”他喉咙滚了滚,“你要是手头紧,就先欠着。”

王婶的手顿了顿,凉水顺着缸壁往下流,滴在案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盯着欠条看半晌,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拓跋兄弟,我知道你难。当年要不是你……”

“说这干啥。”拓跋黻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墙上贴着好几张奖状,都是王婶儿子王磊得的,“三好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红底金字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却还平平整整,边角都用胶带粘住了。

里屋传来翻书的“哗啦哗啦”声,接着是笔尖划纸的“沙沙”声。王婶往门帘处看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磊磊这孩子懂事,知道我没钱给他买辅导书,就天天去镇中学图书馆借。前几天说想考医学院,将来给人看病,不用再像我这样……”她没说下去,拿起案板上的抹布反复擦着“学费”铁盒。

拓跋黻想起十年前——那天也这么热,王婶抱着发高烧的磊磊跪在他废品站门口,眼泪把前襟都哭湿了:“拓跋兄弟,求你借我点钱给娃看病,我一定还!”他当时刚收了批旧报纸卖了三百块,没犹豫就塞给了她。

“这钱不用还了。”拓跋黻把欠条往王婶那边推了推,“你看磊磊这些奖状,比三百块金贵多了。”

王婶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那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这几年攒了点……”她掀开铁盒,里面是一堆零钱,毛票、硬币叮叮当当地响,“还差八十,我再去捡几天废品就够了。”

拓跋黻刚要说话,里屋门帘“哗啦”被掀开,王磊站在门口。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细瘦的手腕,头发短短的,额前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皮肤上。手里捏着本医学书,书页卷了边,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的钉子。

“妈,我都听见了。”王磊走到案板前拿起欠条,看了看拓跋黻又看了看王婶,“拓跋叔,这钱我们一定还。等我考上大学勤工俭学挣钱,不光还你三百,还会多给你报你的恩。”

拓跋黻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要是还在,也该这么大了。那年儿子患白血病要骨髓移植,他到处借钱没人肯借,最后眼睁睁看着娃没了。他鼻子一酸,别过头假装看货架上的酱油瓶。

“傻孩子说啥呢。”王婶拍了拍王磊的胳膊,“拓跋叔是好人。”

“好人也不能白借钱。”王磊把欠条折成方块塞进兜里,“拓跋叔,我给你算笔账。我妈每天卖菜能挣十五块,省着花一个月能攒三百,八十块顶多捡五天废品。等我放假了也去捡,肯定能尽快还你。”

拓跋黻被他逗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些:“你这娃,倒挺会算。”

正说着,杂货铺门口传来“嘀嘀”喇叭声,一辆摩托车停在树底下。骑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穿件花衬衫戴副墨镜,嘴角叼着根烟,烟圈悠悠往上飘。他摘下墨镜瞥了眼拓跋黻,又看向王婶:“王秀莲,欠我的房租该交了吧?都拖半个月了。”

王婶的脸“唰”地白了:“张老板,再宽限几天,我这就凑……”

“凑?你拿啥凑?”张老板从摩托车上下来,脚往地上一跺碾碎烟蒂,“要么交钱,要么明天就搬出去!我这铺子可不是白给你用的!”

王磊攥紧拳头,指关节发白:“你别欺负我妈!”

“嘿,小屁孩还敢顶嘴?”张老板伸手就要推王磊,拓跋黻猛地站起来挡在王磊身前。他比张老板高半个头,常年搬废品练出的力气让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有话好好说。”拓跋黻声音沉了沉,“房租多少钱?”

张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一声:“五百。你替她交?”

拓跋黻摸了摸兜,兜里只有今天收废品挣的二十块。他咬了咬牙:“我先欠着,三天内给你。”

“你?”张老板撇撇嘴,“你一个收破烂的能有啥钱?别到时候跑了。”

“我拓跋黻在这镇子住了二十年,从不欠账。”拓跋黻从腰上解下串东西——是他废品站的铜钥匙,磨得发亮,“这押你这。”

张老板接过钥匙掂量掂量又扔回来:“谁要你这破东西。要么现在交钱,要么就让她搬。”他伸手去掀王婶的菜筐,“这些菜看着还能卖几个钱,先抵了!”

“别碰!”王婶扑过去护菜筐,被张老板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王磊赶紧扶住她,眼睛红得要冒火:“你再碰我妈试试!”

拓跋黻往前一步攥住张老板的手腕。他手劲大,张老板疼得“哎哟”叫一声:“你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正好,让警察评评理,你凭啥抢人家东西。”拓跋黻瞪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

周围渐渐围了些人指指点点。张老板脸上挂不住,使劲挣开手:“行,算你狠!三天!就三天!要是还交不上房租,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骑上摩托车“嘀嘀”响着跑了,尾气带着股汽油味呛得人皱眉。

王婶腿一软坐在地上哭起来:“这可咋办啊……磊磊还要上学……”

王磊蹲下来抱着王婶的肩膀:“妈,别哭,有我呢。大不了我不去上学了,去打工挣钱。”

“胡说!”王婶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你必须上学!妈就是去要饭,也得供你上大学!”

拓跋黻看着这娘俩,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他想起儿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爸,我想上学……”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王婶面前:“王婶,你先起来。房租的事,我来想办法。”

王婶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啥麻烦不麻烦的。”拓跋黻把她扶起来,“磊磊是个好娃,不能耽误了。我这就回废品站,看看有没有能当钱的东西。”

他转身往外走,王磊追上来:“拓跋叔,我跟你一起去!我有力气,能帮你搬东西。”

拓跋黻笑了笑:“行。”

废品站在镇子西头,靠墙搭着个棚子,里面堆着旧报纸、破铜烂铁、塑料瓶,乱七八糟却码得整整齐齐。棚子底下有张旧木桌,桌上放着个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唱豫剧。

拓跋黻翻出个旧木箱,里面是些他舍不得卖的东西:儿子的小书包、掉了漆的玩具车、一本磨破了的童话书。他从箱底摸出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枚军功章——是他年轻时在部队得的,立过三等功。

“这章……”王磊盯着军功章眼睛发亮,“拓跋叔,你当过兵?”

“嗯。”拓跋黻摸了摸军功章,上面的红漆掉了不少,“当年在边防线上待了五年。”

他把军功章揣进兜:“这章能值点钱,我去趟古玩店。”

“不行!”王磊拉住他,“这是你的荣誉,不能卖!我去打工,去工地搬砖,一天能挣一百呢!”

拓跋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娃,搬砖哪有那么快。这章放着也是放着,能换钱给你交房租,值。”

他刚要走,收音机里突然响起个声音:“现在插播一条通知:本市医学院面向社会征集志愿者,参与一项医学研究,成功参与可获得奖金一千元……”

王磊眼睛一亮:“拓跋叔!我去!我正好想考医学院,去看看也挺好!”

拓跋黻犹豫了:“那研究……安全不?”

“肯定安全!是正规医院!”王磊从兜里掏出手机——是个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他查了查,“你看,是市第一医院的,靠谱!”

拓跋黻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行,我陪你去。”

第二天一早,拓跋黻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车,带着王磊去了市里。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白大褂们匆匆忙忙地走,消毒水的味道飘得老远。

报名处的护士给了王磊一张表:“填一下基本信息,然后去三楼做体检。”

王磊填得很认真,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拓跋黻在一旁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体检很顺利,医生说王磊身体好,符合条件。护士给了他一瓶药:“这是实验用的药,每天吃一片,一个月后来复查,没问题就能拿到奖金了。”

“这药……有副作用吗?”拓跋黻问。

护士笑了笑:“放心吧,都是经过测试的,没大事,顶多有点头晕恶心。”

回去的路上,王磊把药瓶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拓跋叔,等拿到奖金,先给你还三百,再交房租,剩下的给我妈买件新衣服。”

拓跋黻看着他,突然觉得眼睛发热。他这辈子没少受苦,可这一刻,心里却暖烘烘的。

过了几天,王磊开始吃药。第一天没什么反应,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觉得头晕晕的还恶心,趴在桌子上不想动。

王婶吓坏了:“磊磊,你咋了?要不咱不去了,那钱咱不要了!”

“没事妈。”王磊强撑着坐起来,“护士说了,正常反应。”

拓跋黻听说了,赶紧跑过来。他摸了摸王磊的额头,不发烧,才松了口气:“要不还是别吃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不行!”王磊攥紧了药瓶,“就差二十多天了,不能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王磊每天都忍着头晕恶心吃药,还照样去图书馆看书。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人也瘦了一圈,可眼里的光却一点没减。

拓跋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每天收废品时都多留个心眼,希望能捡到点值钱的东西。有天他在一堆旧书里翻到本医书,是民国时期的,纸都黄了却保存得很好。他赶紧揣起来,想去古玩店问问价。

古玩店的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接过医书翻了翻又用放大镜照了照:“这书是真的,值两百块。”

拓跋黻心里一喜:“两百?行,卖了!”

他拿着钱往王婶家跑,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哭声。他心里咯噔一下,冲了进去。

王磊躺在炕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发青,呼吸也很微弱。王婶跪在炕边哭:“磊磊!磊磊你醒醒啊!”

拓跋黻赶紧抱起王磊:“快!去医院!”

他骑着三轮车风风火火往镇上的卫生院赶。车轮子转得飞快“咕噜咕噜”响,路边的树往后退,像跑起来一样。

卫生院的医生给王磊检查了半天,摇了摇头:“不行,情况太严重了,赶紧送市里医院!”

拓跋黻咬着牙拦了辆出租车往市里赶。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烫,手心全是汗。

到了市第一医院,医生把王磊推进了抢救室。红灯亮起来,像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拓跋黻和王婶。

王婶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都怪我……要不是我没钱交房租,磊磊也不会去吃那药……”

拓跋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怪你,会没事的,磊磊命硬。”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孩子对那药过敏,引发了急性肾衰竭……”

王婶“啊”地叫了一声晕了过去。拓跋黻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人用棍子打了一下。

他走进抢救室,王磊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脸上还带着点稚气。拓跋黻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可手刚碰到就缩了回来——太凉了。

他从兜里掏出那张欠条放在王磊的胸口。纸页轻轻动了动,像在叹气。

过了几天,王磊的葬礼办得很简单。王婶把他的奖状都烧了,说让他在那边也能当三好学生。拓跋黻站在坟前,手里捏着那枚军功章,风一吹,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去给张老板交了房租,又把那两百块钱塞给王婶:“拿着吧,买点吃的。”

王婶没接,只是看着王磊的坟,眼神空落落的:“拓跋兄弟,你说……磊磊是不是在怪我?”

拓跋黻没说话,只是陪着她站着。日头渐渐落下去,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突然,王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拓跋兄弟,我想起来了!当年你儿子生病,我偷偷去医院给你交过住院费!我还留着缴费单呢!”

她疯了似的往家跑,拓跋黻赶紧跟上去。王婶翻箱倒柜从床底下摸出个旧鞋盒,里面果然有张缴费单,日期正是他儿子住院的时候,金额是五百块。

“你看!我没骗你!”王婶举着缴费单又哭又笑,“我不欠你钱了!我还多给了你两百!”

拓跋黻看着那张缴费单,突然想起那天他去缴费,护士说有人替他交了。他一直不知道是谁,没想到是王婶。

他把缴费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兜里。风从窗户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药瓶,瓶身空荡荡的发出“叮叮”的轻响。

王婶突然抓住拓跋黻的手,眼神很亮:“拓跋兄弟,磊磊不在了,我一个人也没啥意思。你要是不嫌弃,我跟你过吧?咱们一起收废品,攒钱给镇上的学校捐点书,就当是……当是磊磊的心愿。”

拓跋黻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拓跋黻和王婶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跑。

院子里,张老板躺在地上,脑袋旁边有一滩血。他的摩托车倒在一边,车把歪了,前轮还在慢慢转着。不远处,一个穿深色衣服的人正往胡同口跑,手里拿着个包,包上还沾着血。

拓跋黻心里一惊拔腿就追。那人跑得很快像只兔子,拐过几个弯就没影了。拓跋黻站在胡同口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刚才那人的侧脸,好像有点眼熟。

拓跋黻攥着拳头站在胡同口,风卷着墙根的落叶打在裤脚,沙沙响得人心慌。王婶跟过来时脸还白着,攥着他胳膊的手直抖:“是……是抢钱的?张老板他……”

拓跋黻没应声,扭头往院子跑。张老板还趴在地上,血顺着砖缝往低洼处淌,在夕阳下泛着暗紫的光。他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指尖刚碰到皮肤就缩了回来——凉的。

“快……快报警。”王婶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摸手机时手指老往地上滑。拓跋黻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张老板攥紧的拳头,指缝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钱票。摩托车座垫歪着,原本压在底下的布包掉在地上,拉链被扯得豁开,里面空空的,只剩几根稻草。

警笛声从镇子那头飘过来时,拓跋黻靠在院门口抽烟。烟是刚才从张老板口袋里摸的,呛得他咳了两声。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把他的影子劈成两半,一半落在王婶家门槛上,一半挨着张老板的摩托车。

“你说那深色衣服的……”王婶凑过来声音压得低,“我瞅着他跑的时候,裤脚沾着点白灰,跟你废品站后院那堆旧石灰似的。”

拓跋黻夹着烟的手顿了顿。废品站后院是堆过几袋旧石灰,前阵子下雨冲塌了墙角,他还没来得及清。但那片乱糟糟的,镇上谁都能去,算不得什么凭据。

警察来来回回问了半晌,记笔录的小同志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穿深色衣服?戴帽子没?身高大概多少?”

“没看清帽子,就瞅着比你矮点,跑起来有点瘸。”王婶扒着门框说。拓跋黻突然想起刚才追出去时,那人拐过第三个胡同口时,右脚确实顿了一下——像是脚踝有伤。

镇上脚踝有伤的,掰着指头能数过来。拓跋黻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阵子总往废品站跑的刘老三。刘老三前两年骑摩托车摔了脚踝,走路一直瘸着,前几天还来问他收没收着旧铜器,说想换点钱给媳妇抓药。

“刘老三?”警察记完笔录抬头看他,“他前阵子赌钱输了不少,欠了张老板三百块,张老板前天还堵着他家门骂呢。”

这话像根针,扎得拓跋黻后颈发麻。他想起刚才那深色衣服的侧脸,塌鼻梁,嘴角有道疤——刘老三嘴角是有疤,去年跟人打架被啤酒瓶划的。

天擦黑时警察去了刘老三家,拓跋黻跟在后面。刘老三家在镇子最偏的土坯房,院门锁着,里头静悄悄的。警察砸了半天门,屋里才传来动静,刘老三媳妇探出头,脸黄得像张纸:“他……他没在家啊,出去找活了。”

“找活?”警察往院里瞅,“后窗咋开着?”

拓跋黻绕到后墙时,听见墙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扒着墙缝一看,刘老三正蹲在柴火垛后面往怀里塞东西,深色衣服扔在旁边,裤脚果然沾着白灰。见拓跋黻看过来,刘老三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铁钎子“当啷”掉在地上。

“不是我要杀他!”刘老三嗓子哑得像破锣往墙角缩,“是他先拽我包!我就推了他一把,谁知道他后脑勺磕石头上了……”

警察铐走刘老三时,他还在喊:“那三百块他天天催!我媳妇等着钱救命啊!”拓跋黻站在土路上,看着警车灯越来越远,烟蒂掉在地上被他用脚碾了碾。

王婶递过来件厚褂子:“天凉了。”她手里还攥着那张缴费单,纸边被捏得发皱,“张老板这一死,房租……”

“不用交了。”拓跋黻接过褂子穿上,风灌进领口凉飕飕的,“他媳妇刚才说,这铺子早就让他抵给别人了,跟咱没关系。”

月亮爬上来时,两人往回走。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张老板的摩托车被警察拖走了,地上只剩摊没擦干净的油渍,被夜风一吹泛着油光。王婶突然停住脚往杂货铺门口瞅:“你看那是啥?”

铺子门槛上放着个铁盒子,是王婶装学费的那个。拓跋黻走过去掀开盒盖,里面除了原先的零钱还多了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磊磊的药钱,我早该给的。”没署名,但那字迹,拓跋黻认得——是刘老三媳妇的。

“她咋知道……”王婶捏着纸条掉眼泪。拓跋黻没说话,把盒子盖好往回拿。路过王磊坟前时,他把盒子放在坟头,月光落在上面,铁盒掉漆的地方亮晶晶的,像磊磊以前得奖时戴的小红花。

过了几天,拓跋黻把废品站收拾了收拾,王婶搬了过来。她把王磊剩下的书都摆在棚子的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阳光照进来时,书页上的字泛着暖黄的光。拓跋黻在棚子门口搭了个小灶台,王婶每天做饭时,烟顺着棚子缝飘出去,跟废品站的旧报纸味混在一起,倒也不呛人。

这天午后,拓跋黻收废品回来,刚到门口就听见棚子里有说话声。他挑着担子往里走,看见王婶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那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点书卷气,手里捏着本旧诗集。

“这位是?”拓跋黻放下担子问。

王婶赶紧介绍:“这是从城里来的沈先生,说是来收旧书的。沈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拓跋黻。”

沈先生站起身拱了拱手:“拓跋大哥好。我叫沈知微,从市里古籍书店来的。听说这边有不少旧书,就过来看看。”他说话温温和和的,像春风拂过柳梢。

拓跋黻点点头没说话。沈知微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书上,眼睛亮了亮:“这些书……都是孩子的?”

“嗯,我儿子的。”王婶声音低了低,“前阵子没了。”

沈知微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了。看这些书的品相,孩子定是个爱书的。”他拿起一本《本草纲目》翻了翻,“这本是民国版的,挺少见。”

拓跋黻心里一动——他早知道王磊爱看书,却没留意过这些书还有说法。

沈知微又翻了几本,抬头看着拓跋黻:“拓跋大哥,王婶,这些书我想收了。出价不会低,你们看咋样?”

王婶看了看拓跋黻,没说话。拓跋黻挠了挠头:“这些书是磊磊的心肝宝贝,本不想卖。但你要是真心喜欢,给个实在价就行。”

沈知微想了想:“这样吧,这些书我给一千块。另外,我看拓跋大哥这废品站里说不定还有别的旧书,要是有稀罕的,我也高价收。”

一千块?拓跋黻和王婶都愣了。这钱够给王婶买好几件新衣服,还能给镇上学校捐点书了。

“行!”拓跋黻没犹豫,“你随便挑。”

沈知微笑了笑,蹲在地上仔细翻看起来。王婶去灶上烧水,拓跋黻蹲在旁边看着沈知微挑书,心里琢磨着——这下磊磊的心愿,说不定能早点实现了。

沈知微挑书挑得很仔细,每本都要翻半天,还时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太阳快落山时,他挑出二十多本书,摞在一起整整齐齐的。

“就这些了。”沈知微从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拓跋黻,“一千块,你点点。”

拓跋黻接过钱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他把钱递给王婶:“你收着。”

王婶攥着钱,眼睛有点红:“沈先生,谢谢你。”

“该谢的是你们。”沈知微笑了笑,“这些书在我那能发挥更大作用。对了,拓跋大哥,你这废品站常收旧书不?”

“偶尔收着点。”拓跋黻说,“大多是些破报纸、旧课本。”

“要是收着线装书或者民国以前的书,一定给我留着。”沈知微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电话,随时联系。”

拓跋黻接过名片揣进兜里。沈知微雇了辆三轮车把书拉走,临走时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剩下的书:“剩下的要是你们不嫌弃,我下次来带些新本子来换,给镇上孩子用。”

“那太好了!”王婶高兴得直点头。

沈知微走后,王婶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子里,锁好藏在床底下。“拓跋兄弟,”她看着拓跋黻,“咱明天就去镇上学校问问,捐书的事咋弄?”

“行。”拓跋黻点点头,心里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镇中学。校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听说他们要捐书,高兴得合不拢嘴:“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学校图书馆正好缺书呢!”

拓跋黻和王婶商量着,先拿五百块买些新课本和辅导书,剩下的钱慢慢攒着,等攒多了再买更多书。校长拍着胸脯保证:“书买来我亲自管着,保证让孩子们好好看!”

从学校出来,王婶心情格外好,哼起了年轻时唱的小调。拓跋黻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有盼头了。

这天下午,拓跋黻去镇子北头收废品。有户人家搬家,扔了不少旧东西,其中有个旧木箱看着挺沉。拓跋黻掀开箱盖一看,里面全是旧书,还有几本线装的,纸都黄得发脆了。

他心里一动,想起沈知微说的话。他把木箱搬上三轮车,打算回去好好看看。刚要走,就看见刘老三媳妇从对面胡同里出来,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些野菜。

“拓跋大哥。”刘老三媳妇看见他,赶紧低下头,声音小小的,“那天……谢谢你没多说啥。”

拓跋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刘老三的事。他摆了摆手:“没啥。你家……还好不?”

刘老三媳妇眼圈红了:“不好。他进去了,我一个人咋过啊……孩子还在城里上学,学费都没着落。”

拓跋黻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拿着吧,先给孩子买点吃的。”

刘老三媳妇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那天……那天我男人对不住你……”

“拿着。”拓跋黻把钱塞她手里,“跟孩子没关系。要是实在难,就去废品站找王婶,让她给你找点活干。”

刘老三媳妇攥着钱,眼泪掉了下来:“拓跋大哥,你真是好人……”

拓跋黻没说话,骑上三轮车往回走。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青草的香味。他低头看了看车上的旧木箱,心里琢磨着——这里面说不定有沈知微要的书,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就能多捐点书了。

回到废品站,王婶正在做饭。拓跋黻把旧木箱搬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大多是些普通的旧书,但其中两本线装书看着挺特别,封面上写着《伤寒杂病论》,字是手写的,还带着红印章。

“这书……”拓跋黻翻了翻,看不懂,“王婶,你看看认识不?”

王婶擦了擦手走过来,翻了翻书摇了摇头:“不认识。看着挺老的。要不打电话问问沈先生?”

拓跋黻觉得有理,掏出沈知微的名片打了电话。沈知微听说有两本线装的《伤寒杂病论》,声音都激动了:“拓跋大哥!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不到一个小时,沈知微就骑着摩托车赶来了。他一把抓过那两本书,翻来覆去地看,眼睛都快贴到书页上了。

“好!好啊!”沈知微激动得直搓手,“这是清代的抄本!很稀有!拓跋大哥,这两本书我给你一万块!”

一万块?拓跋黻和王婶都惊呆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沈先生,这……这太多了吧?”王婶结结巴巴地说。

“不多不多!”沈知微摆摆手,“这书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拓跋大哥,王婶,你们要是愿意卖,我现在就给你们钱。”

拓跋黻看着王婶,王婶点了点头。拓跋黻深吸一口气:“行。不过沈先生,我有个条件。”

“你说!”沈知微一口答应。

“这钱我想拿一部分给镇上学校建个小图书馆。”拓跋黻说,“剩下的……给刘老三媳妇点,让她给孩子交学费。”

沈知微愣了愣,随即笑了:“拓跋大哥真是好人。没问题!不光这钱,我再捐五千块!一定把图书馆建得漂漂亮亮的!”

那天下午,废品站里一片喜气。拓跋黻和王婶商量着,拿一万块建图书馆,剩下的五千块给刘老三媳妇两千,剩下的三千存起来慢慢用。沈知微当场就把钱转了过来,还说要帮忙联系施工队。

看着沈知微兴奋地打电话联系施工队,拓跋黻突然觉得,磊磊好像就在旁边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像以前得了奖状时一样。

过了半个月,图书馆开工了。施工队在镇中学后院盖了间小瓦房,沈知微还从城里拉来不少新书,摆满了整整两排书架。拓跋黻和王婶每天都去帮忙,看着小瓦房一点点盖起来,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天傍晚,拓跋黻和王婶从学校回来,刚到废品站门口就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哭。走近一看,是刘老三媳妇。

“咋了这是?”王婶赶紧问。

刘老三媳妇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拓跋大哥,王婶,我男人……他在里面犯病了,需要钱治病……我实在没办法了……”

拓跋黻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刘老三媳妇说过,刘老三有哮喘病,平时就靠药顶着。

“需要多少钱?”拓跋黻问。

“医生说要三千……”刘老三媳妇哭着说,“我去哪凑这么多钱啊……”

拓跋黻皱了皱眉。建图书馆花了不少钱,剩下的钱给刘老三媳妇两千后,就剩一千了。

“别急。”王婶拉着刘老三媳妇的手,“钱的事我们想办法。”

拓跋黻琢磨着,要不把沈知微给的那枚军功章卖了?可那是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

就在这时,沈知微骑着摩托车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包裹:“拓跋大哥,王婶,我给你们带好东西了!”他看见刘老三媳妇在哭,愣了愣,“这是咋了?”

王婶把事情说了说。沈知微听完,从包里掏出三千块钱递给刘老三媳妇:“拿着吧,先给你男人治病。”

刘老三媳妇吓坏了,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

“拿着。”沈知微把钱塞她手里,“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等你男人出来了,让他去我书店帮忙,干活抵债。”

刘老三媳妇攥着钱,眼泪掉得更凶了:“沈先生,你真是大好人……”

“啥好人不好人的。”沈知微笑了笑,“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对了拓跋大哥,我给你带了瓶好酒,咱哥俩今晚喝两杯。”

那天晚上,废品站里飘着酒香。拓跋黻、王婶和沈知微坐在小灶台旁,喝着酒聊着天。沈知微说他年轻时也穷过,多亏了好心人帮忙才念完大学,现在就想多帮点像王磊这样的孩子。

拓跋黻喝了口酒,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看了看王婶,王婶正给沈知微夹菜,脸上带着笑。月光从棚子缝里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酒瓶上,亮晶晶的。

过了一个月,图书馆建好了。校长特意办了个简单的揭牌仪式,镇上的人都来了,孩子们围着新书叽叽喳喳地笑,像一群快乐的小鸟。拓跋黻和王婶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孩子们的笑脸,觉得比自己得了奖状还高兴。

揭牌仪式结束后,沈知微要回城里了。他拉着拓跋黻的手说:“拓跋大哥,以后有旧书随时联系我。还有,我书店缺个人帮忙整理书,要是刘老三媳妇愿意去,就让她跟我走。”

拓跋黻赶紧把刘老三媳妇叫过来。刘老三媳妇听说能去城里干活,还能照顾上学的孩子,高兴得直点头:“愿意!我愿意!”

沈知微走的那天,拓跋黻和王婶去送他。沈知微骑着摩托车,刘老三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后面,临走时还回头挥了挥手。摩托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拓跋黻和王婶站在路边,看着空荡荡的路,心里却很踏实。王婶突然拉了拉他的手:“拓跋兄弟,咱也该给磊磊立个碑了。”

“嗯。”拓跋黻点点头,“就写‘好孩子王磊之墓’。”

两人往王磊的坟地走。风轻轻吹着,路边的野花摇摇晃晃的,像在点头。拓跋黻觉得,磊磊一定能看到这一切,看到图书馆里的新书,看到孩子们的笑脸,看到他和王婶好好地活着。

走到坟地时,拓跋黻突然看见坟前放着一束野花,是磊磊最喜欢的小雏菊。他愣了愣,问王婶:“你放的?”

王婶摇摇头:“不是我。”

谁会来给磊磊送花呢?拓跋黻心里纳闷。他蹲下来,看见花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磊磊,谢谢你的书。我会好好读书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孩子写的。

拓跋黻和王婶对视一眼,都笑了。说不定是哪个得到新书的孩子,听校长说了磊磊的事,特意来送的花呢。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拓跋黻牵着王婶的手往回走,脚步慢慢的,却很坚定。废品站的烟筒里冒出袅袅炊烟,混着旧报纸的味道,在风里慢慢散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声,越来越近。拓跋黻抬头一看,是沈知微又回来了,他骑得飞快,脸上带着急慌慌的神色,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摩托车“突突”地碾过土路,扬起的白灰裹着风扑过来,拓跋黻下意识往王婶身后躲了躲。沈知微的车没停稳就往下跳,蓝布衫下摆被车座挂得歪了半边,平时梳得齐整的头发乱蓬蓬贴在额上,沾着层薄汗。

“拓跋大哥!出事了!”他攥着车把的手还在抖,声音劈着叉,“那两本《伤寒杂病论》……是偷的!”

王婶“呀”地低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废品站的木架子上,架上的空酒瓶“叮铃哐啷”滚了一地。拓跋黻盯着沈知微煞白的脸,喉咙发紧:“你说啥?偷的?”

“城里博物馆的人找到书店了!”沈知微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急着骑车,嘴唇撞在车把上破了,“那书是前两年博物馆丢的展品!说是民国时一个老中医捐的,登记在案的!”

拓跋黻脑子里“嗡”的一声,蹲在地上翻那个旧木箱。箱底铺着层碎稻草,他扒开稻草,看见箱板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张记药铺”四个字。张记药铺……镇上老人们说过,民国时镇子东头有个姓张的老中医,后来举家迁走了,铺子里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怕是……

“那书……”王婶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书卖了一万块呢……这可咋整?”

“钱我已经先垫给博物馆了!”沈知微往地上蹲,双手插进头发里,“可他们说要找书的来路!我要是说不清楚,就得去局子里说!”

拓跋黻猛地想起送木箱的那户人家——是镇子北头的老李家,前阵子说要搬去城里跟儿子住,扔了一院子旧东西。他扛起木箱就往三轮车旁跑:“我去老李家家问!”

“我跟你去!”沈知微爬起来就去扶摩托车,脚刚沾地又趔趄了一下——刚才急刹车时脚踝崴了,现在肿得像个馒头。

王婶追出来塞了个布包:“带瓶水!路上喝!”

三轮车“嘎吱嘎吱”往镇子北头跑,沈知微坐在车斗里揉脚踝,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木箱上。拓跋黻蹬着车,后背的汗把灰衬衫浸得发黑,心里却跟揣了块冰似的——要是老李说不清楚,沈知微怕是真要遭罪。

到老李家时,院门敞着,院里堆着半车没搬完的锅碗瓢盆。老李正蹲在台阶上抽烟,见拓跋黻扛着木箱来,愣了愣:“咋又扛回来了?嫌占地方?”

“李叔,这箱子里的书是啥来路?”拓跋黻把木箱往地上一放,声音都哑了,“城里博物馆的人找来,说是偷的!”

老李“噌”地站起来,烟蒂掉在鞋上也没顾上踩:“偷的?不可能!这是我家老婆子的陪嫁!”

“陪嫁?”沈知微瘸着腿凑过来,“您老婆子娘家是……”

“就是镇子东头张记药铺的!”老李往门槛上坐,拍着大腿叹气,“我丈母娘是张老中医的闺女!当年迁走时带不动这些书,就留了箱子给我老婆子!咋就成偷的了?”

拓跋黻心里松了半截,刚要说话,就见老李的儿子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藤箱:“爸,这箱子带不带?”藤箱上缠着圈红布,布上绣着朵半开的梅花,跟木箱上的红纸条颜色差不多。

“带!那是你姥姥的念想!”老李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头对拓跋黻说,“箱底有张字条,是我丈母娘写的,说清了书的来路!”

拓跋黻赶紧翻木箱底,果然在碎稻草下摸出张泛黄的字条,上面用小楷写着“民国三十七年,父赠医书两册,留女秀兰存念”,落款是“张月卿”。沈知微凑过来看,眼睛亮了亮:“张秀兰!博物馆登记的捐书人就是张秀兰!这是她闺女的东西!”

老李儿子突然“哎”了一声,从藤箱里掏出个布卷:“这里还有本相册!里面有老照片!”

相册是牛皮封面的,翻开第一页就是张黑白照片:穿旗袍的年轻女人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捧着两本书,跟拓跋黻卖的那两本一模一样。女人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老头,胸前别着块怀表,正是老人们说的张老中医。

“这下清楚了!”沈知微把字条和照片往兜里塞,手都在抖,“能跟博物馆说清了!”

拓跋黻往车旁退了退,刚要蹬车,就见沈知微往老李手里塞钱:“李叔,这钱您拿着!算是书的钱!”

老李把钱往回推:“不要!本来就是咱的东西,让你遭了罪,咋还能要你钱?”

两人推来推去时,拓跋黻瞥见相册里夹着张药方,纸上写着“治咳喘方:杏仁三钱,苏子二钱……”他心里一动——刘老三不是有哮喘吗?说不定用得上。他悄悄把药方抽出来,叠成小方块塞进兜里。

往回走时,沈知微坐在车斗里翻照片,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拓跋大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书店怕是要关门了!”

拓跋黻蹬着车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槐花香——刚才路过老槐树时,王婶正站在树下望,手里还攥着个装水的搪瓷缸,见他们回来,赶紧往这边跑,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得老高。

沈知微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字条和照片去了博物馆。傍晚时骑着摩托车回来,车把上挂着个红布包,老远就喊:“拓跋大哥!王婶!成了!”

王婶正在灶上烙饼,听见喊声就往门口跑,手里的锅铲都没放。沈知微把红布包往桌上一倒,“哗啦”掉出两本书——正是那两本《伤寒杂病论》,书皮上还贴了张纸条:“祖传之物,归还本人”。

“博物馆的人说搞错了!”沈知微拿起饼就咬,烫得直哈气,“还跟我赔了不是!说这书算借展,年底给咱送块牌匾!”

王婶往沈知微碗里盛粥,眼睛笑成了条缝:“这就好!这就好!”

拓跋黻摸着书皮上的红印章,突然想起兜里的药方,掏出来递给沈知微:“你懂医书,看看这方能用不?刘老三在里面犯了哮喘,说不定用得上。”

沈知微接过药方看了看,又翻了翻《伤寒杂病论》,点头:“这是张老中医的方子!对症!我明天就托人送去局子里!”

这天晚上,废品站的灶台旁摆了桌菜:王婶炒的青菜,拓跋黻从镇上买的酱肉,还有沈知微带的酒。月光从棚子缝里漏下来,落在酒壶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

沈知微喝了口酒,突然往拓跋黻身边凑了凑:“拓跋大哥,我跟你说个事——我书店缺个管账的,王婶要是愿意去,管吃管住,月薪两千!”

王婶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我?我不认字啊!”

“不用认字!”沈知微笑着摆手,“就数数钱记个大数!你要是去了,拓跋大哥也能去城里住,不用在这风吹日晒的收废品了!”

拓跋黻没说话,往王婶碗里夹了块酱肉。王婶扒拉着碗里的饭,过了半晌才小声说:“废品站挺好的……磊磊的书还在这儿呢。”

沈知微叹了口气,没再劝。夜色慢慢深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混着灶上粥的“咕嘟”声,倒也安生。

第二天沈知微走时,拓跋黻往他包里塞了袋晒干的野菊花:“泡水喝,败火。”沈知微骑着摩托车走了老远,还回头挥了挥手,蓝布衫在风里飘,像只落单的鸟。

拓跋黻和王婶照旧每天去废品站,只是多了件事——每天傍晚去图书馆看看。孩子们趴在书架旁看书,手指点着字一个一个念,声音软软的,像刚出壳的小鸡。王婶总蹲在门口看,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时不时往书架最高层瞟——那里摆着王磊的医学书,拓跋黻特意让校长放的。

这天拓跋黻收废品回来,见王婶在棚子里翻东西,手里拿着件蓝布小褂:“这是磊磊小时候穿的,洗干净了给图书馆的孩子当抹布吧。”

小褂的袖口磨破了边,上面还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是磊磊第一次得奖状时,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沾的。拓跋黻接过小褂叠好,突然想起沈知微说的话:“城里住的话,图书馆离得近,天天能去看。”

王婶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噼啪”响了声:“城里的楼太高,我怕晕。”

拓跋黻没再说话,蹲在地上修三轮车的链条。链条锈了,擦了半瓶机油才顺溜。他心里清楚,王婶是舍不得磊磊的坟——坟就在废品站后面的坡上,每天站在棚子门口就能看见。

过了阵子,刘老三媳妇从城里回来一趟,拎着袋水果糖,见了拓跋黻就哭:“拓跋大哥,刘老三好多了!那药方真管用!沈先生还让我在书店帮忙,一个月给两千呢!”

她给孩子们发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的,像五颜六色的小蝴蝶。拓跋黻看着孩子们围着她笑,突然觉得沈知微说得对——日子总要往前过,磊磊要是在,也盼着王婶能过得舒坦些。

这天晚上,拓跋黻翻出沈知微留的名片,摩挲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没拨号,先往灶上看了看——王婶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皱纹好像浅了些。他把名片揣回兜里,拿起水壶往灶上坐,水开了要泡茶,明天还得去收废品呢。

远处的狗又叫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废品站的棚子照得亮堂堂的。木箱上的红纸条被风吹得轻轻动,像谁在悄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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