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海边缘,风沙依旧。
徐小栓的身影从灼热的空气中缓缓浮现,他踏出最后一步,真正离开了那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荒漠。身上的青衫依旧整洁,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和谐共存的独特气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无边无际的黄沙,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黑色峡谷,看到了祭坛,看到了那片光之海,以及那惊鸿一瞥的恐怖魔影。
一切都恍如隔世。
但他眉心里,那盏已然成型的“薪火之灯”正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透明光晕,无声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那是他必须背负的过去,也是他即将开拓的未来。
他略微感应了一下方向,并未直接返回风鸣原,而是朝着北凉王府所在的清凉山方向,一步踏出。
这一步,看似寻常,脚下却仿佛缩地成寸,身形瞬间出现在数十丈之外,几个闪烁间,便已消失在戈壁的地平线上。速度之快,远超他前来之时!这不仅是因为实力的提升,更是因为对天地规则的理解更加深刻,行走坐卧间已暗合某种道韵。
数日后,清凉山在望。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普通的访客,沿着山道缓缓而上。沿途的明哨暗哨,甚至一些精妙的阵法,在他如今的感知中都清晰无比,但他并未触动分毫,只是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穿行而过,如同山间的一缕清风。
他直接来到了那座看似普通的、徐骁日常处理军务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徐骁那特有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
徐小栓推门而入。
书房内,徐骁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凉舆图前,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支朱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徐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视线在徐小栓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眉心那若有若无的透明光晕处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神情,有欣慰,有凝重,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看来,那地方你没白去。”徐骁放下朱笔,走到案几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徐小栓依言坐下,神色平静。
“见到守拙了?”徐骁问道,语气像是家常闲聊。
“见到了。”徐小栓点头,“也进了‘初火之地’。”
徐骁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拿到了?”
“拿到了。”徐小栓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燧皇燃灯经》,文明之光。”
简短的对话,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徐骁显然对听潮亭和“炎墟”的底细了如指掌。
徐骁沉默了片刻,缓缓饮了口茶,方才叹道:“果然是你。老头子(守阁人)没看错,守拙那老家伙也没白等。”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么,你也应该‘看’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了吧?”
徐小栓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眼神也变得凝重:“嗯。一股极其邪恶、充满毁灭意志的力量,在侵蚀‘初火之地’。它称我为‘窃火者’,索要‘源芯’。”
“源芯……”徐骁咀嚼着这个词,冷笑一声,“它们倒是会取名字。那不是什么源芯,那是文明的火种,是人道不灭的根基!那些鬼东西,自称‘归寂者’,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一切重归混沌与死寂,熄灭所有文明的光亮。‘蛛网’,不过是它们在人间微不足道的爪牙之一。”
归寂者!蛛网背后的真正黑手!
徐小栓心中凛然。原来他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旨在毁灭所有文明的恐怖敌人!
“您早就知道?”徐小栓问道。
“知道一些,但不全。”徐骁没有否认,“北凉存在的意义,从来不仅仅是抵御北莽。更是守护这道人间屏障,阻止‘归寂者’的力量大规模渗透此界。李义山(守阁人)镇守武库,看守的是通往某些禁忌之地的入口;守拙守护听潮亭,维系的是‘源火’的平衡;而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守着这北凉三十万铁甲,守着这亿万黎民,守着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不愿沉沦于黑暗的生灵,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又不肯熄灭的……求生之念,文明之光。”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徐小栓能感受到徐骁话语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原来北凉王的担子,远比世人想象的还要重上千百倍!
“李寒衣呢?”徐小栓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她?”徐骁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她是变数,也是希望。她的师父李长生,是上一代‘持灯人’的候选者之一,但因理念不同,最终与‘守火人’一脉分道扬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归寂者’对某些世界的侵蚀。李寒衣继承了他的剑道,却走上了不同的路。她游走于各方之间,既在寻找彻底解决‘归寂者’威胁的方法,也在……考察你。”
考察?徐小栓回想起李寒衣的几次出手相助和隐晦的提醒,心中恍然。
“现在,我通过考察了?”徐小栓问道。
“至少,你点亮了那盏灯,拿到了传承,就有了被她和她背后某些存在正视的资格。”徐骁淡淡道,“但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归寂者’已经注意到了你,‘蛛网’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离阳朝堂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也不会坐视北凉再出一个‘异数’。甚至北莽……拓跋菩萨那条老狗,恐怕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内忧外患,强敌环伺。
但徐小栓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升起一股豪情。
他站起身,对着徐骁,郑重一礼:“义父,我明白了。”
徐骁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看着他眉心里那盏代表着希望与责任的灯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些许释然和期待的笑容。
“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北凉,是你的后盾,但不再是你的束缚。这片天下,乃至这方世界,都需要你这盏灯,去照亮一些地方。”
徐小栓直起身,目光坚定如磐石。
他再次对着徐骁一揖,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当他踏出书房门槛的刹那,他眉心里的“薪火之灯”似乎更加明亮了一分,那透明的光晕悄然扩散,虽无形无质,却仿佛让整个清凉山,乃至更广阔的北凉天地,都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秩序”与“生机”。
他站在山巅,俯瞰着脚下这片广袤而雄浑的土地。
风鸣原的烽火,离阳朝堂的暗箭,北莽铁骑的威胁,“蛛网”的诡秘,“归寂者”的阴影……这一切,都如同笼罩在世间的迷雾。
而他,已然持灯在手。
接下来的路,他将不再是被动应对,而是主动前行。
用这盏灯,照亮北凉,照亮离阳,照亮所有需要光明的地方。
用这文明之火,焚尽荆棘,驱散黑暗,守护他所认同的一切。
持灯人之旅,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