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深秋的寒意。
凌薇步入厅中,便见一身着素色麻布长袍、身形清瘦的中年文士立于窗前,正凝神望着窗外一株耐寒的墨竹。
他闻声转身,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湛然有神,透着一种专注于某物的纯粹与明亮。
“在下墨尘,冒昧来访,叨扰凌谷主了。”墨尘拱手行礼,姿态从容,并无寻常士子见到凌薇这位北疆新贵时的拘谨或谄媚。
“墨先生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请坐。”凌薇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此人气度沉静,与谷中那位醉心匠作的墨家子弟确有几分神似,但更深沉,更内敛。
侍女奉上热茶,氤氲的香气在厅中弥漫。
“墨先生此来,所谓何事?”凌薇开门见山。
她时间宝贵,无暇过多客套。
墨尘也不绕弯子,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双手奉上:“凌谷主,此乃贵谷匠作营改良的曲辕犁与水力锻锤的部分构造图,由我那位不成器的师侄寄回总院。总院诸位长老观后,皆惊为天人,其中巧妙构思,尤在关节受力与水力运用之上,令人叹服。在下不才,于机巧格物一道略有钻研,见猎心喜,特来请教。”
凌薇接过图纸,扫了一眼,正是她根据现代物理和工程学原理,指点匠作营改进的几种农具和工具。
她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墨家总院果然名不虚传,仅凭几张不全的图纸,便能看出其中的不凡。
“些许改进,不足挂齿。不过是因地制宜,方便百姓耕作、匠人劳作罢了。”凌薇将图纸轻轻放在案几上,语气淡然。
“谷主过谦了。”墨尘眼中光芒更盛,“此等改进,看似细微,实则蕴含至理,非深谙力学、工学者不能为。总院有长老言,此等思路,或可应用于军国利器,譬如城防器械、弩机劲弓……”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墨家并非只知埋头匠作的学派,其“非攻”理念背后,是对守城器械、军事技术的极致钻研。
凌薇心中了然,墨尘此来,请教技术是假,探听虚实、乃至寻求合作才是真。
墨家总院看到了她凌薇麾下所展现出的、超越时代的“技术潜力”。
“墨家兼爱非攻,心系天下,凌薇佩服。”凌薇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先生远来辛苦,不如先在谷中住下,我让匠作营的墨师傅陪同,先生可随意观摩交流。至于军国利器……北疆边患未平,确需强兵利甲以卫家园,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
她既未拒绝,也未立刻答应,留下了充分的余地。
墨家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极大提升己方的技术实力;用不好,也可能引狼入室,被其理念束缚,甚至反客为主。
墨尘是聪明人,听出凌薇话中深意,也不强求,含笑点头:“如此,便叨扰谷主了。能观摩贵谷匠作,已是幸事。”
安排墨尘住下后,凌薇立刻召来了匠作营的墨师傅。
“墨衡,你这师叔,为人如何?在总院地位怎样?”凌薇直接问道。
墨衡恭敬回道:“回谷主,墨尘师叔乃是总院‘机巧堂’的副掌院,于机关造诣上堪称大师,地位不低。他性情虽有些孤僻,专注于技艺,但为人正派,在总院内属于实干一派,并非那些只知空谈‘兼爱’、拘泥古制的长老可比。”
凌薇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可以接触,可以有限度地合作,但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处理完墨尘之事,侯三那边又传来了关于狼山曹莽的最新消息。
“谷主,我们的人已经将话递到了。曹莽当时并未表态,但据内线回报,他之后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似乎与那些陌生来客发生了争执。随后,他派出了几股小队人马,方向不一,像是在探查什么。”
“看来我们的‘提醒’,起作用了。”凌薇嘴角微勾,“曹莽起了疑心,不敢再轻易被人当枪使。不过,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派人探查,一是想核实我们给的消息,二是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那我们接下来……”
“继续施压。”凌薇眼神锐利,“把他派出来的人,能抓的抓,能赶的赶,让他变成聋子、瞎子。同时,把我们掌握的,关于幽冥阁许诺给曹莽的‘好处’——比如事成之后分给他哪个地盘,其实是幽冥阁早已埋下暗桩的空头支票的证据,想办法让他‘意外’获得。”
她要让曹莽清楚地认识到,跟着幽冥阁,不仅捞不到好处,还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另外,”凌薇补充道,“让石头挑选一批好手,换上便装,由你的人带领,去曹莽的地盘边缘‘活动活动’。不必硬拼,以骚扰、截击他的商队和小股人马为主,进一步激怒他,消耗他的实力,让他无暇他顾。”
“属下明白!”侯三领命,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这种暗中较量,正是他擅长的。
就在凌薇有条不紊地布局,应对幽冥阁与曹莽的威胁时,一个来自朔风城郡守府的邀请,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郡守大人将在三日后于府中设宴,一是为即将到来的冬祀祈福,二是邀请北疆有头有脸的势力首领,共商“联防流寇,保境安民”之策。
请柬上,凌薇的名字赫然在列,且位置颇为靠前。
“宴无好宴。”季容看着烫金的请柬,眉头微蹙,“郡守此举,恐怕是想借机试探各方反应,尤其是谷主您。而且,黑水军的赵指挥使,以及城中几位豪强家主都会到场。”
凌薇摩挲着请柬光滑的表面,眸光幽深。
“看来,有人是想把我们推到明处,看看这北疆的池子里,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她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冷嘲,“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吧。正好,也让他们都看清楚,我隐鳞谷,如今是何等光景。”
该来的,总会来。
这北疆的棋局,是时候再落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