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天下钱庄的雕花窗棂,将店内深沉的紫檀家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檀香袅袅浮动,厚重的静默里,十二三人如同入定的老僧,围聚在宽大的黄花梨茶台旁。每人手中都擎着一枚印石,或举于灯下细察纹理,或以指腹摩挲印壁,屏息凝神,专注得如同在与历史对话。
谭国华端坐主位,眼神锐利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当目光捕捉到门口陈云和陈远的身影,他脸上肃穆的神色瞬间融化出笑意:
“诸位!今日藏品的主人——陈云,还有他的弟弟陈远!到了!”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近乎凝滞的空气。
一道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探寻、审视、好奇、惊艳……如同无形的聚光灯。
谭国华站起身来,引着陈云兄弟来到众人面前:“这位陈云小兄弟,可不仅仅是这些印章的主人!眼力奇绝!胆识更是不凡!刚盘下了对面黄川大师的字画铺子(他刻意加重‘黄川大师’几字),未来在古玩街必有一席之地!还望各位日后多多照拂!”
众人纷纷颔首应和,面上笑容热络,眼底深处的疑虑却如同水下的暗礁——如此年轻,凭什么坐拥如此重器?真不是背后另有高人?对“黄川大师”铺子的惊叹亦夹杂着几分对其“眼力”的存疑。
陈云抱拳环礼,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温润谦和却毫无谄媚的笑容,声音清晰平稳:
“谭老过誉!晚辈陈云,初入行当,日后还望诸位前辈不吝赐教!盘下黄老铺子,也是机缘巧合,唯恐守不住前辈的基业,唯有战战兢兢,勤勉经营!”
他目光坦然,依次掠过众人的脸孔。无需谄媚,实力自会说话。前世掌舵千亿资本积累的谈判直觉告诉他,此刻过多的自我吹嘘只会适得其反。他点到即止,将众人的焦点不动声色地引回印章本身。
谭国华满意地点头,顺势开始引荐。
“这位是叶老板,叶小凡!” 手掌优雅地引向那位穿着精致白色运动服的男人。
叶小凡——前世陈云商海沉浮中少数可交付后背的挚友!十三行叶家当代掌门人!那双保养得如同钢琴家的手轻轻放下放大镜,对着陈云绽开一个春风般的笑容,眼中有对故友重逢般的莫名亲切:“叶小凡。幸会。” 举手投足间是世家浸润出的从容优雅。
“金笔峰金老!” 谭国华的手掌转向一位面色红润的白胖老者。
金老抬起头,厚重的金丝眼镜下一双微眯的眼中精光如电!只微一颔首,威严自露。他手中正盘玩着一方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白玉小印,指间的薄茧诉说着毕生浸淫古玩的功力。
“这位是许灵灵,许总!” 引荐声落定。
一瞬间!
仿佛一道亮色陡然切入深沉的老木与古器之中!
许灵灵自茶台角落的灯影里微微倾身。
杏脸桃腮!肤如凝脂!一双天生含媚的桃花眼微抬,眼波流转之际,长睫如同蝶翼轻颤,似笼着一层江南三月的薄雾清愁。 淡鹅黄色丝质连衣裙熨帖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腰臀曲线,领口一枚色泽浓阳正翠的冰种满绿翡翠吊坠静静垂落,光晕流转间,更衬得她欺霜赛雪的颈项。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如同天生尤物般的风情,非刻意而为,却能轻易搅动一池止水!
陈云心头微凛!前世种种模糊片段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家珠宝那位手腕惊人的女掌舵人!许灵灵!她此刻出现在此……绝非偶然!
许灵灵的目光落在陈云身上时,那双仿佛盛着一泓春水的桃花眼,深处却蓦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错愕!
好眼熟! 这张过分年轻、轮廓却异常沉静的面孔……她在哪见过?
电光石火!记忆的碎片被强行拼接!
“沈家?” 一个无声的惊雷在她心底炸响!
对!是前天下午!沈家那个位于珠江深处、警卫森严得如同铁桶、极少对贵客开放的避暑别院凉亭里!
她作为许氏珠宝代表去向卧病的沈老爷子请安问安!当时隔着九曲回廊和茂盛花木,远远看到湖边凉亭下,一个背着破麻袋、一身寒酸工装裤褂的少年人……就是沈大小姐梦如亲自斟茶相陪的对象!当时保镖低声警告不许打扰,她还以为是个什么特殊的佣人……如今竟然在这里!
这……怎么回事?!一个能在沈家顶级核心圈层登堂入室的存在……会亲自跑到谭国华店里……售卖印章?!
一个巨大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许灵灵心底疯长!
——这少年,极有可能,就是沈家老爷子近来言语间屡次提及、极其欣赏甚至想招致麾下、却被沈梦如含糊挡下的那个……“奇人”!
一念及此!
许灵灵唇角那抹恰到好处的商业笑容依旧完美,眼底却瞬间完成了从惊艳到深思、从深思到炽热野心的复杂蜕变!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转动着手中那枚乾隆橘皮黄田黄冻石印玺(正是陈云特意留下来那十一方中价值顶尖的一方),指尖感受着那无法言喻的温润油脂感,仿佛指尖捏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块融化的暖玉!
她红唇轻启,嗓音如玉石相击,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陈……先生真是年少有为。竟能寻到如此珍品。这方橘皮黄……当真让人爱不释手。不知陈先生……是否还藏有同等级的珍宝?许氏珠宝的保险库,随时欢迎您的莅临。” 她目光灼灼,话锋间暗藏机锋,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陈云迎着她看似妩媚温柔、实则如同漩涡般隐含着巨大探究与野心的视线,嘴角弯起一丝了然又极淡的弧度。看来……沈家那条巨鲸掀起的波澜,已经将他这个藏在深海的小虾米也映射到了某些目光敏锐的捕食者眼前。
他微微颔首,笑意谦和却寸土不让,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她眼底的薄雾:
“许总谬赞。珍宝难得,可遇不可求。手中寥寥些许微物,今日正是应谭老之请,请诸位品鉴,以觅良主。” 他把“良主”二字,咬得清晰而略重。
许灵灵桃花眼微微一眯,随即又恢复春水般的温柔,指尖轻轻敲击着田黄冻石温润如蜜蜡的表面:“真是可惜呢……” 尾音悠长,眼波流转间,已将刚才的试探悄然带过。
谭国华何等老辣!这两人眼神交汇间的丝丝锋芒、言语中似有若无的机锋暗涌,都被他捕捉眼底。他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继续介绍其余几位重量级人物: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翡翠玉石大亨陆辰;银发银髯、气度如谪仙般的本地收藏大家白刚;大腹便便却眼神精明的国企老总杜考兵;以及肤色黝黑、浑身透着精悍与书卷奇异混合感的文物专家教授张发明。陈云前世与这些人皆有深浅不一的交集,此刻一一应对,得体周全。
此外,还有陈云初来省城便已打过交道的几位博物馆巨头——京博宫本藏、辽博赵福来、南博赖昌华、南粤博钟勇胜,以及那位眼光精准深沉的荣兴钱庄侯教授。
时间如水般流淌。
当众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方印章,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惊叹、沉思与难以决断的复杂时,所有目光再次汇聚到陈云身上。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涌来。
陈云坦然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神情,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
“诸位前辈、老师,承蒙厚爱。印章如何,价值几何,诸位心中各有定论。”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端坐如山岳的谭国华,郑重抱拳:
“晚辈已将此事全权委托谭老谭国华先生处置!价格、交易、一切凭谭老一言而决!无需再过问我。” 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全场先是一静!
随即,几乎所有人心头都如同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高招!绝高的手腕!
把定价权交给谭国华——这个在岭南古玩界如定海神针、德高望重、浸淫数十载的泰山北斗!立刻堵死了所有倚老卖老、欺生压价的路!
谭老定价,谁敢质疑?谁能质疑?那不啻于自己打脸,从此在圈里还如何立足?
就连许灵灵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赞叹与慎重!这年轻的破局手段……太狠太稳!根本不给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
谭国华浑浊老眼里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欣赏!他缓缓站起身,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声音沉如洪钟:
“好!好!承蒙小友信任!老头子今天就豁出去这张老脸!”
他目光如炬,环视全场,那份久居上位、执掌话语权的宗师气场瞬间弥漫!
“诸位!既是为珍品求主,那咱们就按老规矩!一件一件来!”
他声音陡然拔高:“先开这一方——清乾隆御用橘皮黄田黄冻石‘乾隆宸翰’印玺!”
无形的拍卖槌,已然落下!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内,谭国华如同最高法庭的裁判长!
他不疾不徐,报出一方方陈云留下的极品印章(除了那十一方帝王玺印他心照不宣地留下了几方顶级精品):
“康熙满血大红袍鸡血石‘康熙御览之宝’将军印!”
“光绪羊脂白玉螭龙钮对章!”
“清中期宫廷造办处制赤金錾花贵妃小印!”
“雍正黄铜蟠螭钮私印!”……
每一方,他都清晰点明其来历、材质巅峰之处、与存世同类精品的比对、当下国内外拍卖行情!最后才报出一个经过他精密核算、极具权威性和市场压迫力的底价!
没有虚高的叫嚣,也没有刻意的低调,每一个数字都如同板上钉钉,沉重得令人窒息!
报价一出!
便是几轮短促而无声的较量!
富有的买家们无声交流着眼神,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举手!点头!
无人质疑!
面对谭老掷地有声的判词,所有的“商量”、“再想想”、“压点”都成了不合时宜的笑话!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愿意挑战谭国华几十年累积的无上权威!
最终成交价几乎都略高于谭老所开底价!那是买家自觉加上的“体面钱”!场面虽无举牌竞价的热烈,却更显沉闷而真实的压力!
直到——
“……成交!”
最后一方亲王级闲章以二十三万被叶小凡收入囊中。
谭国华略显疲惫却目光灼灼地宣布。
陈远张着嘴,感觉像是在听天书!那些只在电影里出现的天文数字,此刻如同石头般一个个砸落!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陈云却依旧沉稳如山。他微微欠身,对谭国华、对诸位买家表示感谢。那沉静的姿态,仿佛刚才席卷整个厅堂的价值风暴,不过拂过衣袖的微风。
成交总额:人民币三百七十万!
这仅仅是部分印章的价钱!
“滴!——”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
陈云插在口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屏幕猛地亮起!震动蜂鸣!
“您建设银行卡号xxxx于1997年9月21日收入人民币3,700,000.00元……”
冰冷的短信提示,是此刻财富最响亮的落锤!
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指尖有些微颤地抽出一支点上。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年轻却已显深沉的脸庞。他倚着冰凉的店门门框,目光穿过古玩街喧嚣的人流与迷离的灯火,投向霓虹初燃的远方夜空深处。
资本!
这第一桶真正由他亲手掘动的巨金!比前世提前了太多太多!
如同滚烫的岩浆,已在账户里熊熊燃烧!
有了这笔钱!他手中那盘蛰伏的棋局——刚刚盘下的“黄氏”古玩铺、那两个封存着惊天秘密的保险柜、堂弟严远(陈远)名下的巨大潜力地皮……一切盘活的资本枢纽已然扣紧!引擎轰鸣,巨轮……即将启航!
陈云深吸一口辛辣的烟,嘴角扬起一抹锋锐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