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古玩街的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旧货的尘埃味。陈云和陈远一前一后走进那间挂着“黄氏字画装裱艺术品店”招牌的铺子,扑面而来的是凝滞的死寂和呛人的灰尘气息。冷气显然长久未开,两个连通门面的空间闷得像蒸笼。目光所及,左边散落的画笔、装裱棕刷、廉价装裱框;右边货架上蒙尘的仿古瓷瓶、树脂佛像、塑料感十足的玉器挂件……如同被时代遗忘的弃子。正中那张鲜红的“本店转让”纸,是这残破生意最后的心跳。
陈远敲了敲污秽的玻璃门框。
“黄老板在吗?”
窝在楼梯口办公桌后、双脚翘在桌上、正和小霸王游戏机杀得如火如荼的胖子被惊得一哆嗦!抬眼瞥见两人穿着普通(尤其陈远那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一股被搅了好事的烦躁直冲脑门:
“干啥的?!” 声音从肥厚的嘴唇里挤出来,懒散又带着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严远。”陈远吐出两个字,名字本身带着房主的重量,“合同到期了。”
“哦……哦!”胖子的懒散瞬间化作慌乱!油光满面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以笨拙的速度从老板椅里弹起来,几乎是滚到一旁搬出两张油腻腻的塑料凳,手忙脚乱地在凳面上徒劳地擦拭着油污,“坐!快坐!两位老板!喝……喝水!”他把两瓶裹着厚厚灰尘的矿泉水瓶推到两人面前,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身体前倾,姿态卑微得像等待宣判,“我……我是黄洪生!老爷子是我爸!您……您看这铺子……能不能……缓几天?等我盘出去……新东家马上接手!房租钱……我……我加!滞纳金都好说!”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恐慌、焦虑和最后一点狡黠的希望。
“自己不做了?”陈云没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狼藉的“遗弃之地”。
“嗐!”黄洪生垮下肩膀,摊手叹气,指向店里处处蒙尘的衰败,“我哪懂这个啊?以前都是我爸撑着……他就留这点破铜烂铁给我……”他又愤恨又懊丧地瞟了一眼门口的转让红纸,“前些天严老三那王八蛋!上来就压价十万!连房带货!打发叫花子呢?我没干!谁知道……”他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无尽的恐惧和茫然,“……从那天起!真连只苍蝇都不飞进来了!他妈的……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就这些破烂?十万他都亏!”陈远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指向货架上一个青花仿古瓶,瓶身上的灰尘几乎成了浮雕。
陈云没接茬。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左边铺面:劣质商品画、中等宣纸、还算值点钱的装裱老工具;又踱到右边,在“艺术品”垃圾堆里偶尔翻捡出一两件小玩意——一方老坑端砚尾料、几个紫檀小笔筒、几块不值钱的印石……直到他的脚步停在靠墙那排锁得严严实实的、十几个贴着标签的樟木大箱前。
“打开。”指令简洁有力。
黄洪生嘟囔着“能是啥好东西”,在一大串钥匙里艰难找出几把磨得油亮的老铜钥匙。
咔哒!
第一个贴着“宋·澄心堂纸(仿古?)”标签的箱盖掀开!
一股沉淀了千年水木清香、浸润着樟木冷冽与旧墨陈雅气息的气味如同沉睡的龙息,瞬间冲破封尘,弥漫在燥热的空气中!那十余张整齐码放、尺寸不一的老纸,在昏昧光线中泛着沉稳古雅的牙黄色,麻纤维的粗韧肌理在微弱反光下宛若凝固的河流!
陈云的指尖拂过纸缘——那种粗粝如麻布、致密似老皮的触感!
澄心堂纸!真品!
他心中剧震!前世京都拍卖会上天价的明代仿纸影像瞬间被覆盖!眼前这一箱,赫然是价值难以估量的宋纸!
黄洪生还在旁边嘀咕:“我爸当宝!堆十年一张没卖!我看废纸都不如……”
陈云压下翻腾的心绪,示意继续开箱。
元代麻纸!明代罗纹宣!清代宫廷洒金笺!……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顶级老纸!
黄洪生絮絮叨叨,茫然不知开启的是何等的财富之匣。
二楼阁层更加昏暗闷热,樟脑丸气味刺鼻。陈云在灰尘中翻检:整箱宋代龙泉窑青瓷小品(民窑,但品相好、数量大)、明代无名款青绿山水扇面(笔墨不俗)、清末民初青花人物大罐(完整无冲,撑场面极好)、诸多书画卷轴(普通文人之作居多,但保存尚可)……虽非惊天动地的重器,却件件是真、样样可售!尤其那数十件龙泉窑青瓷小件,品相完好数量多,是开店稳定可靠的基础货源!
初步估算——这一堆尘埃里的宝贝,足够撑起一家中型古玩店的架子!且升值空间巨大!
回到楼下,陈云掸去满身尘埃,在黄洪生忐忑的目光和陈远错愕的注视中,伸出两根手指。
“一百五十万。”语气平淡得像在菜市场谈一棵白菜,“铺里、二楼、地下室……所有东西,打包!”
“铺租,”他补充道,指向门口,“从今天算!”
“一……一百五十万?!所……所有?!”黄洪生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眶来,游戏机“啪嗒”砸在地上!这数字远超他的幻想!他猛地反应过来,生怕陈云反悔,声音都劈了叉:“签!签签签!现在就签!清货!一个渣儿都给您点清楚!”
一份简陋得如同收据的打印合同被翻出。陈云笔走龙蛇签下自己和陈远(严远)的名字,陈远的手抖成了风中落叶。
尘埃落定!
这才去看那个传说中的“木材垃圾堆”。
推开吱嘎作响、裹着铁皮的厚重木门,一股浓烈的朽木霉味、陈年尘腐气息扑面而来!地下室里光线昏沉,满地狼藉:
右边角落:小山般堆满各种粗胚木料——柏木桩子(做仿古家具粗坯)、杉木边角料、几根发霉的毛竹竿……确实是废料堆。
进门左边角落:一个笨重的木工台锯,周围散落五颜六色的木屑粉末,像打翻的颜料罐。
最内侧靠墙——两个深绿色、泛着厚重金属光泽的巨大落地保险柜!沉默、冰冷,如同两块亘古巨石!高约两米,长度接近三米!厚度足有半米!
“这……”陈云心头一跳,指着那两座巨兽般沉默的柜子。
黄洪生挠头,撇撇嘴:“谁知道里面装了啥?钥匙我拿着呢!可没密码!锁芯都没对过……听我那死鬼爹唠叨过几嘴,估摸也就是他那些修画记的小账本、或者卖不出手的破烂底稿吧?”他语气轻蔑。
陈云强抑波澜。真正的财富密码就在眼前!“行,合同签了,清空铺子麻烦。这两个铁疙瘩留给我当个文件柜吧,省得我再买了。”
“好好好!您拿走!省事!”黄洪生巴不得甩掉累赘。
走出闷热的铺子,正午的阳光刺目。陈云拉着还晕头转向的陈远疾步拐进旁边一条阴凉巷子。
“哥!等等!八十万一堆破烂?你是不是发烧了?!”陈远压低了声音,满脸都是“我哥疯了”的难以置信。
“破烂?”陈云回头,目光亮得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手指隐蔽地虚点一下铺子方向,“地下室那堆木头里,藏着一条海南黄花梨的‘龙胎’!木纹里头淌着金子!楼上那些旧纸旧瓷,擦干净了都是成捆的票子!那两个大铁柜……嘿嘿……”他嘴角弯起一丝不容置疑的弧线,“里面封着的,怕是一座移动银行!”
不再解释,他径直朝着“天下钱庄”走去——现在,他需要谭国华的帮助,和一份正式合同。
天下钱庄里,檀香袅袅。谭国华独自在巨大的黄花梨茶台前品茗。紫砂壶嘴氤氲着水汽。
“谭老!”陈云快步走进。
“小陈?尝尝这泡冻顶!”谭国华笑眯眯地烫杯斟茶,“脸这么红?捡着金元宝了?”
“比金元宝更大!”陈云端起温热的茶杯,开门见山,“想请您帮忙打份转让合同。盘下了荣兴钱庄对面的‘黄氏字画装裱艺术品店’。”
“谁家?”谭国华端茶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黄川老爷子的铺子。”陈云平静地说。
啪!
谭国华手中的紫砂盖碗失手滑落!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他顾不上烫手,猛地从酸枝木官帽椅上弹起,眼睛瞪得溜圆:“修复大师黄川? 他那个铺子被你盘下了?!你……你花了多少?!”
“八十万。”陈云声音不大,却似石破天惊!
“八……八十……万?!”谭国华的声音尖锐变形!布满岁月痕迹的脸瞬间涨红,仿佛听到了最荒唐的天方夜谭!“八十万?!连他家一个樟木箱子都不止这个价啊!小陈!你知道黄川藏了多少宝贝在地底下那俩铁柜子里吗?!”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告诉你!他修复过的宋徽宗的摹本、文徵明的手卷、郑板桥的真迹……那都是国宝级的东西啊!他儿子……他儿子这败家子!!”
陈云心跳如鼓,强作镇定:“谭老您……确认保险柜里真有那么些东西?”
谭国华情绪激荡,跌坐回椅子上,连叹几口大气才平复稍许:
“确认?那老小子口风紧得很!具体多少幅、是什么……外人难窥究竟!可圈子里的朋友谁不知黄川那手‘画医圣手’的本事?!多少流落海外的国宝级书画,都是经他妙手回春,重现光彩,才被大藏家重金追回!他自己又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过手的好东西必然留副精准摹本!更别说有些藏家感他修复之功,送几幅精品酬谢!那两座大铁柜——”他指头用力戳向空气,“里面压箱底的,少说也值一个博物馆的分量!”
他仰头闭了闭眼,脸上是浓重的悲凉和惋惜:“可惜啊……老黄一辈子心血,终究是所托非人!他老婆有先心病,走得早,就这么一个独苗……宠得没边了……硬生生惯成了花天酒地的二流子!他这趟去粤北山区帮一位梅县的大藏家修复一幅宋代古画……谁承想……那条盘山公路……刹车不知怎么就失灵了……”谭国华痛心地摇摇头,声音低沉下去,“车翻到悬崖下……当场人就没了……一个画医圣手,修复得了千年古画,却没能……修好自家这摊子烂事……”
店铺里陷入一片寂静。陈云心中翻腾如沸海,他不仅接手了一个铺面,更扛起了一段沉甸甸的艺术传承和无人知晓的财富秘密!
“谭老,”陈云语气郑重,“我想接手后,在那铺子里开间古玩店……就叫‘云深处’,您看……”
“好事!”谭国华眼中精光一闪,击掌赞道,“就凭你那眼力!稳得住阵脚!货源嘛……你刚淘的那批东西,加上老黄家柜子里的……”他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够你小子吃几年的了!咱们成邻居了!日后少不了打交道!”
陈云笑着拱手:“往后还请谭老您多多提点!”
“互相提携!”谭国华摆摆手,“合同我这就叫伙计给你打!”他像是突然想起重要事情,低声道:“还有件好事!下午三点,几个岭南真正有实力的大藏家会过来,看你的那些印章。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你务必到场!正好介绍你们认识!对你新店开张大大有益!”
印章!又一个即将兑现的巨大财富!
陈云心中豪情激荡:
“谢谭老栽培!我一定准时到!”
从“天下钱庄”出来,陈云迎着古玩街喧闹的人潮,走向那个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巨大宝藏入口的“黄氏字画装裱艺术品店”。手里新出炉的正式合同沉甸甸的。
他的“云深处”,即将在古玩江湖深处,扎根生长。
而“云深处”最深的秘密——那两座沉重的保险柜,如同紧闭的龙宫,静待它的新主人,去叩响那扇通往惊人财富和未解谜题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