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空间宽敞,中央那张巨大的红木长桌如同擂台。四周或坐或立的人群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空气里弥漫着新漆、檀香和一种无声的硝烟味。柳轩那枚昌化鸡血石印章被放置在长桌中央的丝绒托盘上,在顶灯照射下,那七分血色如同凝固的火焰,在玻璃冻般纯净的底子上跳跃、流淌,仿佛真能映照出同治帝批阅奏章时的烛影。印章侧面阴刻的“同道堂”三字小篆,刀工精湛,气韵内敛,无声诉说着皇家威仪。
“好!好一方‘同道堂’!”
“玻璃冻地,血色鲜活,七分血!难得!太难得了!”
“同治帝御用……这分量……”
赞叹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惋惜,看向陈云,仿佛胜负已定。柳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陈云,带着一丝矜持的优越感。
陈云面色平静如水,仿佛那方价值连城的御印并未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他微微侧身,对身旁的黄东低声吩咐了一句。黄东点头,快步走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通体由紫檀木打造、带有密码锁的立柜。
咔哒。
密码锁开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黄东小心翼翼地从柜中捧出一个同样大小、但通体由整块深色紫檀木雕刻而成的方盒。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温润光泽和几道细微的天然木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盒子本身,已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物!
陈云上前一步,亲自接过木盒。他动作沉稳,指尖在盒盖边缘轻轻一按,盒盖无声滑开。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宝光,如同初升朝阳穿透薄雾,瞬间从盒内弥漫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浸润人心的暖意,瞬间驱散了鸡血石带来的那种凌厉血色带来的压迫感!
盒内,一方印章静静卧在明黄色的锦缎之上。
印章通体呈现一种极其温润、内敛的橙黄色泽!如同最上等的蜂蜜凝结,又似深秋熟透的蜜橘表皮,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而醇厚的金色光晕!质地细腻到了极致,仿佛凝聚了大地精华,不见丝毫石纹杂质,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如同羊脂白玉般的凝脂感!
“田……田黄石?!”有人失声惊呼!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这……这色泽!这质地!橘皮红?!不!比橘皮红更纯正!是……是传说中的‘黄金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猛地站起身,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看那钮!九龙盘绕!我的天!这是……这是帝王钮!”另一个声音带着颤抖!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方印章上!
印章顶端,九条形态各异、却同样矫健威猛的神龙盘踞缠绕!龙身鳞甲毕现,龙爪遒劲有力,龙首或昂首向天,或俯视大地,或口吐龙珠!每一处细节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充满了皇家独有的磅礴大气和精工细作!九龙拱卫的中心,一枚浑圆的宝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陈云缓缓将印章取出,置于丝绒托盘上,与柳轩那枚鸡血石印章并列。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轻柔地拂过印身底部。
印文朝上!
四个苍劲有力、充满帝王威严的阳文篆字赫然显现——
“乾隆御览之宝”!
轰!
如同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乾隆!是乾隆爷的御用玺印!”
“九龙钮!黄金黄田黄石!‘乾隆御览之宝’!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清宫造办处顶级御工的手笔!是皇帝鉴赏书画、钤印收藏的顶级御玺!”
“田黄素有‘石帝’之称!黄金黄更是帝中帝!这么大一块……无裂无格无杂质……这……这已经不是价值连城能形容的了!这是……国宝啊!”
整个二楼彻底沸腾了!惊叹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刚才还觉得柳轩那方鸡血石印章已是稀世珍宝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真正的“石帝”御玺面前,那方同治帝的“同道堂”印,无论材质、雕工、历史价值还是帝王身份,都瞬间被压得黯然失色!
柳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死死盯着那方散发着温润金光的田黄石御玺,瞳孔剧烈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不可能……”柳轩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失魂落魄,“你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陈云没有理会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公证人,最后落在苏林生身上,声音清晰而沉稳:“苏老,诸位前辈。此印为清乾隆帝御用‘乾隆御览之宝’玺印。材质为顶级黄金黄田黄冻石,九龙盘珠钮,印文阳刻篆书‘乾隆御览之宝’。其来历清晰,传承有序,经权威机构鉴定为真品无疑。请诸位过目。”
苏林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与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人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前,戴上白手套,拿起高倍放大镜,如同朝圣般,屏息凝神地开始鉴定。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终于,苏林生缓缓直起身,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他环视一周,声音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郑重:
“经我等一致鉴定确认:陈云先生所出示之‘乾隆御览之宝’玺印,确为清乾隆朝宫廷造办处所制,顶级黄金黄田黄冻石材,九龙钮雕工精湛绝伦,印文气韵沉雄,为乾隆帝鉴赏御用真品无疑!其材质之珍罕、工艺之卓绝、历史价值之重大,远非寻常御印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柳轩:“柳轩先生所出示之‘同道堂’鸡血石印章,亦为清同治帝御用真品,玻璃冻地七分血,确属珍品。然……”
苏林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未尽的“然”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柳轩心头!
胜负,已分!
第一局,陈云以绝对碾压之势,胜!
短暂的死寂后,二楼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所有人看向陈云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这个年轻人,不仅眼力毒辣,其底蕴之深厚,简直深不可测!
柳轩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一个捧着长条锦盒的年轻人厉声道:“第二件!拿出来!”
那年轻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四十公分的紫檀木画盒放在长桌上。盒盖开启,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古旧纸张和沉香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
盒内,静静躺着一幅绢本设色画卷。画面缓缓展开——
烟波浩渺的江面,一叶扁舟随波荡漾。舟上,一位白衣文士凭栏远眺,衣袂飘飘,神态萧索。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意境空灵悠远。画面右下角,一方朱文印鉴清晰可见:“松雪道人”。
“元代!赵孟頫真迹!《秋江待渡图》!”有人失声叫道!
“我的天!赵孟頫!楷书四大家之一!书画双绝!他的真迹存世极少!”
“这意境!这笔墨!这气韵!绝对是真品无疑!”
“柳公子这是下了血本啊!”
刚刚被乾隆御玺震撼的众人,再次被这幅元代宗师的杰作所倾倒!赵孟頫的真迹,其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丝毫不亚于帝皇御玺!甚至在某些藏家眼中,犹有过之!
柳轩看着众人惊叹的表情,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他挑衅地看向陈云:“陈兄,这第二局,不知你又能拿出什么来应对赵松雪的墨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云身上。乾隆御玺已是惊世骇俗,难道他还能拿出足以匹敌赵孟頫真迹的宝物?
陈云神色依旧平静。他走到黄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黄东再次走向那个紫檀立柜,这一次,他捧出的,是一个更加狭长、通体黝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阴沉木长盒。
陈云接过木盒,放在长桌另一端。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取出一双崭新的白手套戴上,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盒盖缓缓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宝光四射。
里面静静躺着一幅卷轴。卷轴本身古朴无华,轴头是温润的紫檀,包浆厚重。
陈云极其小心地解开系带,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画卷缓缓展开。
画面一寸寸显露。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株遒劲古拙的枯树,枝干如同铁铸,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树下,一位身着宽袍、头戴方巾的老者,正负手而立,仰首望天。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悲悯。他身后,是苍茫的远山和寥廓的天空。
笔法!
那笔法简练到了极致!枯树的枝干,以极其凝练的焦墨渴笔写出,苍劲如铁,力透纸背!老者的衣纹,寥寥数笔,却将布料的质感和身体的动态表现得淋漓尽致!整幅画没有任何繁复的设色,只有浓淡相宜的水墨,却营造出一种震撼人心的苍凉、孤寂与磅礴大气!
画面左上角,一行行草题跋,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至正四年冬 写于黄鹤楼头 梅花道人吴镇
“吴镇!元四家之一!梅花道人吴镇!”
“《苍松寒林高士图》!我的天!这是吴镇晚年的巅峰之作!”
“看那笔意!枯笔焦墨!苍茫浑厚!将文人画的‘逸气’发挥到了极致!这意境……这气象……比赵孟頫的《秋江待渡》更胜一筹啊!”
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二楼!如果说赵孟頫的画是优雅的贵族,那么吴镇这幅画,就是一位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隐逸高士!那种直指人心的苍凉孤高之气,瞬间压过了《秋江待渡》的萧索空灵!
柳轩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尽!他死死盯着那幅吴镇真迹,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身后的年轻人更是面如死灰!
苏林生等老专家再次上前,仔细鉴定。良久,苏林生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确系元四家吴镇真迹无疑!笔意苍劲,气韵高古,乃其晚年扛鼎之作!艺术价值,犹在赵孟頫《秋江待渡图》之上!”
第二局,陈云再胜!
连下两城!局势已然明朗!所有人都被陈云深不见底的收藏底蕴彻底震服!看向柳轩的目光,已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
柳轩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他猛地一咬牙,对最后一个捧着一个小巧锦盒的年轻人吼道:“第三件!拿出来!我就不信……”
锦盒打开。
里面并非书画,而是一件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壶春瓶!瓶身线条流畅优雅,玉质温润无瑕,如同凝脂。瓶身浅浮雕着缠枝莲纹,刀工细腻入微,莲瓣舒展,栩栩如生。瓶底,一方极其细微的阴刻篆书款:“子冈”。
“陆子冈!明代琢玉圣手陆子冈!”
“羊脂白玉!缠枝莲纹玉壶春瓶!这……这是传说中的‘子冈玉’极品!”
“我的老天!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件比一件吓人!”
陆子冈!明代玉雕第一人!他的作品存世极少,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这件羊脂白玉壶春瓶,玉质、雕工、器型,无一不是顶级!其价值,甚至可能超过前两件书画!
柳轩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就不信,陈云还能拿出比陆子冈玉雕更震撼的东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陈云!
陈云看着那件美轮美奂的子冈玉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缓缓走到那个紫檀立柜前,这一次,他没有让黄东动手,而是亲自输入密码,从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普通黄杨木制成的长条形盒子。
盒子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珠光宝气的重器。
只有一卷……看起来极其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手卷?
陈云的动作更加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他缓缓展开手卷。
画面显露。
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纯粹的水墨。
画面主体是一座巨大的、如同屏障般矗立的孤峰!山峰用极其浓重、近乎泼墨的笔法写出,雄浑霸悍,气势迫人!山石嶙峋如斧劈刀斫,充满了北方山水的刚硬与力量感!山脚下,一条小路蜿蜒,几个渺小如豆的旅人正艰难跋涉。整幅画构图险绝,笔墨雄强,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磅礴气势!
画面右下角,一方小小的朱文印鉴:
范宽
“范……范宽?!”苏林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扑到画前!
“《溪山行旅图》?!不……不对!这构图……这气势……比台北故宫那幅摹本更加雄浑霸烈!这……这难道是……”
“北宋!山水画宗师!范宽真迹?!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二楼,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散发着洪荒气息的巨幅山水!范宽!北宋山水画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的真迹早已绝迹人间!眼前这幅,无论笔墨、气韵、意境,都远超后世所有摹本!这简直是……从历史尘埃中走出的神迹!
柳轩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面如金纸!他最后一丝侥幸,被这幅如同神峰般矗立的范宽真迹,彻底碾得粉碎!
胜负,已无悬念!
陈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幅震撼全场的范宽山水,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柳轩身上,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宣告最终审判:
“柳公子,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