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夜审的硝烟尚未在心头完全散去,陆子铭却已顾不上品味那得来不易的胜利。陆坤一党的覆灭只是清除了内部的蠹虫,而眼下,一场更紧迫、更揪心的战斗正等待着他——与阎王爷抢人。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陆家侧门,一辆马车早已备好,车辙深陷于冰冷的上地,预示着行程的沉重。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棉被,沈墨璃躺在其中,面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玉瓷娃娃。那深入骨髓的寒毒,即便在昏迷中,依旧让她眉头紧蹙,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
陆子铭小心翼翼地将她连同锦被一起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她的身体冰冷,重量轻得让他心惊。一股混合着愤怒、焦急和无力感的情绪狠狠攫住他的心脏。他来自一个感冒发烧都能轻易治愈的时代,何曾如此真切地感受过生命在指尖一点点流逝的恐惧?
“墨璃,撑住…我们去找大夫,最好的大夫!”他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现代人的灵魂在此时显得如此苍白,那些关于抗生素、IcU的知识,在此刻的明朝,只是无法落地的空中楼阁。
赵铁柱被两名忠心的虫股东用门板抬着,跟在一旁。他伤势极重,但硬是靠着一口气挺着,浑浊的眼睛始终望着沈墨璃的方向,满是愧疚与坚持。
马车碾过京师冰冷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辚辚声。夜色下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打更人悠远苍凉的梆子声,更添几分肃杀。寒风从车厢缝隙钻入,陆子铭将沈墨璃裹得更紧,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每一次停顿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脑中飞快复盘着已知的信息:李时珍,《本草纲目》的编着者,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医学家。寒晶,极寒之物,是毒也是药引。周记老铺、壬午旧案、失忆的身世……所有这些线索,如今都汇聚成救活眼前这个女子的唯一希望。
“快!再快一点!”他忍不住催促车夫,声音因焦虑而沙哑。
终于,马车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下。这里并非什么高门大户,青砖灰瓦,透着一种学者般的清冷与务实。这就是李时珍在京城的暂居之所。
陆子铭抱着沈墨璃,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朴素的木门。院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屋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药草。
听到动静,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从屋内快步走出,正是李时珍。他目光锐利,一眼便落在陆子铭怀中的沈墨璃和后面被抬着的赵铁柱身上,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陆公子?何事如此惊慌?”
“李老先生!救命!”陆子铭声音发颤,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她身中奇寒之毒,危在旦夕!还有我这位家人,身受重伤!”
李时珍示意先将人安置进屋。灯光下,他仔细检查了沈墨璃的状况,又查看了赵铁柱的伤势,脸色愈发凝重。当他的手指搭上沈墨璃冰冷的手腕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霸道的寒毒!积年累月,已侵入心脉!”他看向陆子铭,眼神锐利如刀,“她竟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寻常人早已血脉冻裂而亡。”
“我们有这个!”陆子铭急忙从怀中取出那个玉盒,打开后,露出那枚幽蓝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寒晶核心。“此物可能有用?”
李时珍目光一接触到寒晶,先是极度震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那不是一块晶体,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极地冰蟒!
“这…这是…寒髓精魄?!”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此乃至阴至寒的绝地之物,只在古籍中有零星记载!你们从何得来?此物触之即伤,近之即冻,乃是剧毒!”
陆子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但李时珍终究是医学大家,惊惧之后,便是强烈的探究欲。他强忍着那刺骨的寒意,凑近仔细观察,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物极必反,至毒亦可为药…”他喃喃自语,仿佛在与古籍中的理论对话,“此物蕴含的极寒之力,或可尝试以毒攻毒,暂时锁住她心脉最后一丝生机,争取施救的时间…但凶险万分,犹如火中取栗,稍有差池,便是立刻毙命的下场!”
“有几成把握?”陆子铭声音干涩。
“不足三成!”李时珍回答得斩钉截铁,“而且,即便以此物为引,尚需数味罕见药材作为辅佐和调和,方能尝试炼制‘冰魄护心丹’。缺少任何一味,此法皆不可行!”
“需要什么?您尽管说!倾家荡产,上天入地,我也给您找来!”陆子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声道。
李时珍也不废话,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墨迹淋漓。一张写满珍稀药名的清单被塞到陆子铭手中。
“速去!其中‘百年火云芝’、‘三叶鬼督邮’、‘七窍地心莲’尤为难得,可遇不可求!京城各大药铺恐难寻全,需立刻发动人手,往全国搜寻!她的时间…不多了!”李时珍语气急促,额角也已见汗。
陆子铭盯着那张药单,仿佛握着沈墨璃的生死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代的商业思维在此刻本能地启动:供应链管理、资源整合、极限调度!
他冲出房间,对一直守在外面的几名核心虫股东快速下令,语速快如爆豆:
“立刻!马上!启动虫股盟最高紧急响应!”
“一队人,持此清单,连夜跑遍京师所有大小药铺、甚至当铺库房,不计代价,有多少收多少!”
“二队人,立刻启用我们所有的驿道信鸽和快马接力网络,将清单抄送南京、杭州、广州等所有大城的分点负责人!让他们动用一切当地关系,搜寻药材!悬赏!高价收购!”
“三队人,去联系那些常跑西域、关外的行商,问问他们有没有途径弄到这些!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用丝绸、瓷器、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换都可以!”
“通知账房,所有资金向此事倾斜!必要时,可抵押部分产业!”
“动作要快!这是命令!救命的命令!”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虫股东们从未见过自家老板如此神情,那是一种摒除了一切杂念,将所有焦虑都压制成极致效率的可怕状态。他们不敢怠慢,轰然应诺,瞬间散入夜色,如同被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将迅速扩散至整个帝国。
安排完一切,陆子铭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方才强撑的气势泄去,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回到屋内,守在沈墨璃榻前。李时珍已经先用金针和寻常药物为赵铁柱处理伤势,并给沈墨璃含服了一颗吊命的参丸,正对着那寒晶和几味手头有的辅药苦苦思索,尝试推演炼丹的君臣佐使。
摇曳的烛光下,沈墨璃的脸庞依旧没有一丝血色。陆子铭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却收效甚微。
“墨璃…坚持住…”他低声说着,像是在祈祷,“你说你忘了过去…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未来…你还没看到虫股盟…不,万商会真正的样子…还没看到我答应你的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他的声音哽咽了。穿越以来的种种在脑中翻涌:从最初的生存挣扎,到后来的商业布局,与陆坤斗,与各方周旋…他自觉已经做得足够聪明,足够努力。但此刻,面对生命脆弱的本源,他再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和时代的鸿沟。
“科技…医学…发展…太慢了…还是太慢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现代医学影像里那些精密的仪器、高效的药物,此刻都成了折磨他的幻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窗外偶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是虫股东们来回传递消息,但带回的多是“某药缺货”、“某药正在打听”的讯息。
希望仿佛随着烛火一起,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突然,一名负责联络京中药铺的虫股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公子!‘七窍地心莲’问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但是…但是百草厅的老掌柜偷偷说,他年轻时在宫里当值时,似乎在御药房的珍本图谱上见过此物!据说…据说宫中库房里可能还有有珍藏!”
宫中?!
陆子铭猛地抬头,眼中骤然爆发出亮光,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希望出现了,但这条路,似乎更加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