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深处传来的消息,让洛阳的嘉德殿内气氛略显凝重。
刘辩看着那份关于董卓残部在李傕、郭汜接应下再次脱逃的军报,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个吕奉先…”陈宫站在下首,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勇冠三军是不假,可这性子,终究是急躁了些。若是能依奉孝之计,再多困董卓几日,待其粮尽兵疲,何须如此周折。”
荀彧轻抚长须,语气温和却带着担忧:“公台所言在理。温侯求战心切,可以理解。
只是如今董卓残部再度汇合,虽如强弩之末,却仍能负隅顽抗。陇山地形复杂,清剿起来,怕是要多费些时日了。”
刘辩缓缓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代表洛阳的标记,沿着黄河向西,最终落在那个扼守关中咽喉的要塞——潼关。
地图上,蓝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洛阳周边,沿着黄河向西延伸,在潼关以东与代表董卓残部的红色小旗形成对峙。
而在潼关以西,长安方向,则插着代表孙坚的橙色小旗。
“传旨吕布,加紧清剿陇山残敌,务必封锁所有通往陇西的小路。再令孙坚,加大从长安方向东出的压力,压缩董卓活动空间。”
刘辩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这样,还不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殿内几位心腹重臣:“朕决定,御驾亲征,前往潼关。”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陛下!万万不可!潼关虽在我军掌控之中,然毕竟临近前线,刀剑无眼!
董卓残部犹作困兽之斗,万一有个闪失,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剿灭董卓之事,交由温侯与孙文台便是,陛下坐镇洛阳,统筹全局,方为上策啊!”
荀彧也立刻躬身,语气急切:“陛下,公台先生所言极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万乘之尊,一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涉险地?
如今朝廷新政初行,百废待兴,更需要陛下在朝中稳定人心。”
就连一向懒散的郭嘉,此刻也睁开了眼睛,虽然没说话,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眸子里,也写满了不赞同。
刘辩看着他们,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为这个刚刚稳住脚跟的朝廷考虑。
但他有他的想法,他深知“最高亲临一线”对士气的巨大激励作用。这不仅仅是作秀,更是凝聚军心、树立威望最有效的方式。
“诸卿的意思,朕明白。”刘辩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但你们想过没有?自董卓乱政以来,朝廷威严扫地,天子深居宫禁,天下诸侯、各地军民,还有多少人真心记得这洛阳城中,还有一个汉家天子?”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人:“朕登基以来,虽有拨乱反正之举,然多赖诸卿之力。于军中,于民间,朕之威仪,尚未深入人心。
如今董卓穷途末路,正是朕向天下人展示决心、重振皇威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道:“朕亲临潼关,一则可提振前线将士士气,让他们知道,朕与他们同在,朝廷与他们同在!
二则可亲眼看看我大汉的将士是如何奋勇杀敌,也可实地了解边关情状,体察军旅艰辛。
三则,朕在潼关,便是对董卓残部最大的震慑!让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孤儿寡母,而是决心扫清寰宇的大汉天子!”
这一番话,说得陈宫、荀彧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反驳。
他们习惯了君王运筹于帷幄之中,却很少从“树立个人权威、凝聚军心民心”的角度去思考。
刘辩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有些冒险,却又隐隐觉得有其道理。
郭嘉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陛下此议,倒是…出乎嘉之意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靠姿,慢悠悠道,
“若能确保万全,御驾亲征,确是一步妙棋。不仅能加速董卓的灭亡,更能借此机会,将陛下的威望,深深植入军中,植入这天下人的心中。只是…”
他看向刘辩,眼神变得锐利,“潼关前线,毕竟不是洛阳,陛下的安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若有一丝疏漏,则万事皆休。”
见郭嘉松口,陈宫和荀彧知道再难劝阻。
荀彧沉吟片刻,道:“若陛下执意如此,则需做好万全准备。禁军护卫必须精锐尽出,吕布将军需提前肃清潼关周边百里,确保无可疑之人潜伏。
陛下在潼关,亦不可过于靠近前线,需在关内安全之地设立行营。”
陈宫也补充道:“朝中政务,需提前安排妥当。可令尚书台诸位大臣暂理日常事务,若有紧要大事,则以六百里加急送至潼关,由陛下决断。”
见他们不再反对,而是开始考虑具体安排,刘辩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就依诸卿之言。文若,公台,朝中之事,就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奉孝,你身体不便,就留在洛阳,若有急事,也可与文若、公台商议。”
郭嘉点了点头,没有坚持。他知道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去了前线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
刘辩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旨意迅速下达,整个洛阳朝廷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首先调动的是宿卫皇宫的禁军。在典韦的亲自挑选下,一千名最精锐、最忠诚的北军五校士兵被选拔出来,作为皇帝的亲随护卫。
这些士卒皆是身材魁梧、经验丰富的老兵,甲胄鲜明,兵器雪亮。
典韦本人更是兴奋不已,将那双沉重铁戟磨了又磨,粗声粗气地对挑选出来的护卫们吼道:“都给某家打起精神!陛下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某家先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同时,八百里加急的诏书也被送往潼关吕布军中。
当吕布接到皇帝将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时,正在为董卓逃脱之事闷闷不乐,对着地图生闷气。
他一把夺过使者手中的诏书,快速看完,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哈哈哈!陛下要来了!太好了!”吕布在中军大帐内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声震屋瓦,对着闻讯赶来的张辽、高顺等将领吼道,
“陛下这是信重我等!是要亲眼来看看我等是如何剿灭国贼的!尔等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在陛下到来之前,必须把潼关周边给老子梳理得干干净净,连只可疑的兔子都不能放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皇帝面前大展神威,亲手斩杀董卓,获得无上荣光的场景。
之前因为董卓逃脱而产生的那点郁闷,瞬间被这股兴奋冲得无影无踪。
张辽和高顺对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皇帝亲临前线,意义非同小可。这既是对他们前期战果的肯定,也是对接下来战事的极大重视,更是莫大的荣耀。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昂扬。
整个潼关大营因此变得更加忙碌而有序。
吕布亲自带队,日夜不停地清扫周边可能存在的西凉军溃兵和探马,扩大警戒范围。
张辽和高顺则加紧整训部队,修缮营垒,清理关内街道,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圣驾。
连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股即将面圣的兴奋劲头冲淡了。
……
几日后,一切准备就绪。清晨,洛阳北宫德阳殿前广场,旌旗招展,甲胄森然。
刘辩身着特制的戎装,虽未披挂沉重的铁甲,但一身玄色劲装以金线绣着暗龙纹,外罩一件紫貂皮大氅,头戴武弁,腰佩长剑,端坐于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御马之上,显得英气勃勃,又不失帝王威仪。
典韦及一千精锐禁军早已列队完毕,人人屏息凝神,眼神锐利。
陈宫、荀彧等留守大臣率领百官,肃立送行。
“陛下,潼关路远,山高水长,一切务必以龙体为重!”陈宫趋前一步,深深躬身,语气中充满了恳切与担忧。
“朝中之事,臣等必尽心竭力,陛下勿忧。”荀彧也郑重承诺,眼神温和而坚定。
刘辩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送行的文武百官,沉声道:“洛阳,就交给诸卿了。”
说罢,他勒转马头,轻喝一声:“出发!”
“启驾——”内侍高声唱喏。
队伍缓缓启动,沿着清扫干净的御道,向城外开去。
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早已传开,洛阳百姓自发地聚集在街道两旁,翘首以盼。
当看到年轻的天子端坐马上,面容坚毅,目光沉静地穿过长街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陛下万岁!”
“扫除国贼,天佑大汉!”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看到如此有锐气、敢于亲临前线的皇帝了。
这种景象,仿佛让他们回到了光武中兴的那个热血年代。
刘辩骑在马上,感受着来自两旁民众那真挚而热烈的目光与呼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子民,一群纯朴的老百姓,这就是他必须强大的理由。
他抬起手,向道路两旁的百姓微微致意,引得欢呼声更加高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洛阳城。
队伍出了洛阳,沿着官道向西而行。
沿途经过的州县,地方官员早已得到消息,纷纷出城迎驾,并提供充足的补给。
刘辩并未过多停留,只是勉励地方官员尽心职守,安抚百姓,发展生产。
越往西走,战争的痕迹便越发明显。
偶尔能看到被焚毁的村落,荒芜的田地,以及一些拖家带口、面带菜色、眼神茫然的流民。
刘辩见状,下令从随行的军粮中拨出一部分,就地设置粥棚,赈济这些流民,并严令地方官员必须妥善安置,不得使其冻饿致死。
这一幕被随行的将士和遇到的流民看在眼里,对这位少年天子更是增添了无数好感与忠诚。
许多流民跪在道旁,磕头不止,高呼“圣天子”。
数日后,队伍抵达潼关以东的最后一座大城弘农郡。
稍作休整后,继续西行,潼关那巍峨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得知皇帝即将抵达,吕布早已率领张辽、高顺等一众将领,以及潼关所有军侯以上的军官,在关外十里处的长亭列队迎候。
为了彰显威仪,吕布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亮银锁子甲,猩红披风随风猎猎作响,连坐下赤兔马的马鞍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站姿,既想展现出威武不凡的气概,又怕在皇帝面前失了礼数,显得有些紧张。
张辽看在眼里,心中暗觉好笑,但自己也忍不住整理了一下盔缨。
高顺则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静表情,只是握缰的手比平时更用力了些。
远远地,地平线上出现了那杆明黄色的天子旌旗,以及护卫在左右、盔明甲亮的玄甲骑兵。
队伍行进间肃杀无声,唯有马蹄踏地的闷响和旌旗被风扯动的猎猎声,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吕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当刘辩的队伍行至五十步外时,吕布率先甩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随即单膝跪地,洪亮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原野:“臣,温侯吕布,率潼关众将,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身后,张辽、高顺以及数百名军官齐刷刷下马,甲胄铿锵声中,黑压压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震得道旁枯树枝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那场面,庄严肃穆,极具视觉冲击力。
刘辩勒住白马,目光首先落在最前方的吕布身上。
只见吕布身形魁梧,即便跪在那里,也如同半截铁塔,那股沙场悍将的彪悍之气几乎要溢出来。
在他身后稍侧,张辽沉稳如山,高顺冷峻如冰,皆是人中龙凤。
“众卿平身。”刘辩的声音清朗,透过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陛下!”众人起身,按刀肃立两旁,目光灼灼地望向马上的年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