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吕布庆功的同时,陇山深处,董卓残部的噩梦远未结束。
张辽的奇袭虽然未能直接擒杀董卓,却如同打断了西凉军最后的主心骨。
中军被破,大量军官和精锐战死,使得本就混乱的撤退彻底变成了溃散。
各营各部失去了有效指挥,各自为战,甚至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物资而自相残杀。
董卓在李傕、郭汜以及残余的数百飞熊军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脱了陷阵营的致命一击,但代价惨重。
他本人也在混乱中摔下马来,扭伤了脚踝,此刻只能由两名亲兵搀扶着,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命。
华丽的锦袍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脸上沾满泥污,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昔日权臣的威风。
“快!快走!吕布的追兵就在后面!”李儒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催促着。
他的身体本就文弱,连日逃亡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
“文优……歇……歇一会儿吧……实在……实在走不动了……”董卓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泥水从额头上流下,感觉肺都要炸了。
“岳父!不能停啊!”李儒焦急地回头望去,仿佛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声,“此刻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李傕在一旁烦躁地吼道:“妈的!这鬼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吕布的人是属猴子的吗?能从那种地方摸下来!”
郭汜阴沉着脸,看着身后稀稀拉拉、人人带伤的队伍,心中一片冰凉。
飞熊军是董卓最精锐的亲卫,如今也只剩下这不到三百人,而且个个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粮草早已断绝,全靠挖些草根树皮,或者猎杀偶尔遇到的野物充饥,杯水车薪。
“主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郭汜沙哑着嗓子说道,“弟兄们又累又饿,撑不了多久了。
得赶紧找个地方弄点吃的,不然不用吕布打,我们自己就垮了。”
董卓何尝不知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吃的……哪里还有吃的……”他绝望地看了看四周荒凉的山岭。
李儒强打精神,分析道:“岳父,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靠近陇西郡边缘。
只要能冲出这片山地,进入陇西,或许……或许能找到一些村镇,补充给养。”他说这话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陇西郡情况复杂,既有董卓的旧部,也有韩遂、马腾的势力,还有态度不明的羌人部落。
他们这支溃兵,能否得到补给,完全是未知数。
“韩遂……马腾……”董卓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又被恐惧取代,“他们……他们会帮我们吗?”
李儒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知道希望渺茫。西凉那个地方,最是现实不过。
董卓势大时,韩遂、马腾自然俯首帖耳,如今董卓成了丧家之犬,他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念旧情了。
“不管怎样,必须先冲出陇山!”李儒咬牙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斥候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主公!李先生!不好了!前面……前面发现敌军游骑!看装束,像是孙坚的人!”
“孙坚?!”董卓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他……他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儒脸色剧变:“坏了!定是孙坚派兵封锁了出山的通道!他想和吕布联手,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山里!”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真正陷入了绝境!
“怎么办?!文优!现在该怎么办?!”董卓彻底慌了神,死死抓住李儒的胳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儒头脑飞速运转,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绝境之下,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奇袭长安!
如今他们看似陷入死地,但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拼命西逃回凉州,长安方向的防备或许反而会松懈。
若能出其不意,穿过小路直扑长安……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且不说如今这支残兵败将还有没有能力长途奔袭,就算到了长安城下,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又能有多少胜算?
董卓如今的状态,也绝无可能同意这种冒险。
“为今之计……”李儒喘着气,声音干涩,“唯有……分散突围!”
“分散突围?”李傕和郭汜都看了过来。
“对!”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集中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一网打尽。我们分头走!
李将军、郭将军,你们各带一部分人马,分别向不同方向突围,吸引吕布和孙坚的注意。
我和岳父,率领最精锐的飞熊军,找一条最隐蔽的小路,伺机穿出去!只要能回到凉州,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增加董卓生还几率的方法。
用李傕、郭汜这两部作为诱饵,吸引追兵主力。
李傕和郭汜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他们明白,这等于让他们去当替死鬼。
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跟着董卓一起,目标太大,确实更容易被追上。
“末将……遵命!”李傕咬了咬牙,抱拳道。
他知道,这是保住董卓,也是保住他们这些人未来可能的一线希望的必要牺牲。
如果董卓死了,他们就算逃回去,在凉州也难有立足之地。
郭汜也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董卓看着李傕和郭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活命,至于部下怎么想,他已经顾不上了。
很快,残存的队伍被分成了三部分。
李傕、郭汜各领百余人,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去,故意弄出较大的动静。
而董卓在李儒和最后约一百五十名最忠诚、体力保存相对最好的飞熊军护卫下,钻进了一条更加隐蔽、崎岖难行的山涧小路,希望能借此避开主要追兵。
不过,他们低估了吕布剿灭董卓的决心,也低估了郭嘉“疲敌策”之后续手段的厉害。
吕布在接到张辽捷报、搞劳三军之后,并未给董卓太多喘息之机。
他采纳了张辽的建议,并不急于大军盲目追入复杂地形,而是将骑兵主力分成数股,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像梳子一样梳理着陇山的主要出口和通道。
同时,大量轻装斥候被撒了出去,如同猎犬般搜寻着一切可疑的痕迹。
而郭嘉之前布置的“攻心”之计,也仍在持续发酵。
那些被故意放归或者“被俘”后“逃脱”的西凉兵,将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带到了溃散的队伍中。
“听说了吗?韩遂已经杀了董公派去的使者,向朝廷表忠心了!”
“马腾也在调兵,说要拦截我们,拿我们的人头当投名状!”
“朝廷说了,只诛首恶董卓,胁从不问!投降不杀,还能领路费回家!”
这些流言在饥寒交迫、前途黯淡的溃兵中极具杀伤力。
不断有人趁夜脱离队伍,向追兵投降,或者干脆钻进山林自谋生路。
董卓队伍的规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李傕和郭汜作为诱饵的队伍,很快就被吕布的游骑发现,遭到了猛烈的追击,损失惨重,被迫不断改变方向,离预定的汇合点越来越远。
而董卓本人所在的这支“精锐”小队,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山涧小路异常难行,不时有人失足滑倒,或者被毒虫蛇蚁咬伤。
最大的问题依旧是粮食。飞熊军再精锐,也是人,几天吃不到像样的东西,体力严重下降,行军速度越来越慢。
这一日傍晚,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决定停下来休息片刻。
士兵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董卓靠在一块岩石上,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脸色蜡黄。
李儒坐在他旁边,拿出最后一点干粮——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面饼,掰了一小半递给董卓:“岳父,多少吃一点吧。”
董卓接过,费力地啃着,味同嚼蜡。
他看着周围那些眼神麻木、衣衫褴褛的飞熊军,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悔恨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他麾下数十万大军,威震天下,何曾想过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文优……我们……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董卓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儒看着董卓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辅佐董卓,本是看中其枭雄之姿,欲借其力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最终竟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强压下心中的绝望,安慰道:“岳父,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穿过这片山区,进入陇西,找到我们的旧部,就有希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山坳外传来了急促的哨箭声!
“敌袭!警戒!”负责警戒的飞熊军队率嘶声大吼。
疲惫不堪的飞熊军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武器,挣扎着站起来,围成一个简单的防御圈,将董卓和李儒护在中间。
只见山坳入口处,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名骑兵的身影!
他们并未立刻冲锋,而是散开队形,堵住了出口。
看旗号和衣甲,正是吕布麾下的并州游骑!
为首一名骑都尉,勒住战马,朗声喝道:“董卓逆贼!尔等已陷入重围,插翅难飞!温侯有令,降者免死!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董卓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李儒的胳膊:“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儒心中也是一沉。他知道,这支游骑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大致行踪已经暴露。
虽然眼前只有数十骑,但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多追兵?
“保护主公!”李儒对飞熊军队率喊道。
那队率脸色凝重,低声道:“李先生,敌人有马,我们跑不过。只能依托地形,固守待援……或者,拼死一搏,看能否杀出去!”
“杀出去?”李儒看着对方那些养精蓄锐、虎视眈眈的骑兵,又看看己方这些饥疲交加的士卒,心中一片冰凉。这怎么可能杀得出去?
就在这时,那名并州骑都尉似乎失去了耐心,举起马鞭,向前一挥:“冥顽不灵!弓箭手,准备!”
数十名骑兵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山坳内拥挤的董卓残部。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董卓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箭矢,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召唤,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一股骚臭味从他下身传来——他竟吓得失禁了。
“我……我投降!别放箭!我投降!”董卓猛地推开身前的护卫,连滚爬爬地向前几步,挥舞着双手,涕泪横流地嘶喊道,
“我是董卓!我向温侯投降!向陛下投降!饶命!饶命啊!”
李儒目瞪口呆地看着董卓这副丑态,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完了,一切都完了。主公最后的尊严,也在此刻丧失殆尽。
那并州骑都尉显然也没料到董卓会如此不堪,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现在才想投降?晚了!温侯要的是你的项上人头,不是你这身肥肉!放箭!”
“嗖嗖嗖——!”
箭雨如同飞蝗般落下!
“保护主公!”飞熊军队率目眦欲裂,奋力举起盾牌,挡在董卓身前。
其他飞熊军士兵也纷纷举盾格挡,或将董卓和李儒扑倒在地。
“噗噗噗!”
箭矢射入盾牌、人体,发出沉闷的声响。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顷刻间,就有十几名飞熊军中箭倒地。
“不要杀我!我有钱!我都给你们!”董卓被压在下面,杀猪般嚎叫着。
第一轮箭雨过后,并州骑兵并未立刻发动冲锋,而是再次张弓,显然是想用弓箭彻底消耗掉这群困兽的战斗力。
李儒被一名飞熊军士兵死死护在身下,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呼和箭矢破空声,闻着浓烈的血腥味,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恐怕真的要到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个在盾牌缝隙中瑟瑟发抖的肥胖身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丝解脱。
或许,死亡,对岳父,对自己,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吧。
然而,就在第二轮箭雨即将离弦的瞬间,异变陡生!
“呜——呜呜——”
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突然从山坳的另一侧响起!
紧接着,是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那名并州骑都尉脸色一变,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夕阳映照下,一支规模更大的骑兵队伍,正沿着山脊线猛冲过来!看那飘扬的旗帜,赫然是“李”字和“郭”字!
是李傕和郭汜!
他们竟然在摆脱了追兵之后,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奇迹般地绕到了这里,并且发现了董卓遇险!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山坳内,残存的飞熊军发出了绝处逢生的欢呼。
那支并州游骑见对方援军势大,不敢恋战,那名骑都尉当机立断,吹响了撤退的哨音,数十骑迅速调转马头,如同来时一样迅捷地消失在暮色之中。
箭雨停了。
山坳内一片狼藉,留下了二十多具飞熊军的尸体和伤员。
李傕和郭汜率领着约三四百骑兵(他们收拢了一些溃兵)冲进山坳,看到董卓安然无恙(虽然狼狈不堪),都松了口气,连忙下马拜见。
“主公!末将来迟,让主公受惊了!”李傕抱拳道,脸上带着庆幸。
董卓惊魂未定,被亲兵从地上扶起来,裤裆处一片湿漉漉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看着李傕和郭汜,仿佛看到了救星,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来得正好!阿傕,阿汜,你们救了老子!回去之后,老子一定重重有赏!”
李儒也被人扶起,他看着去而复返的李傕、郭汜,以及他们身后那支虽然同样疲惫但尚成建制的骑兵,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天不亡我!
“李将军,郭将军,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李儒喘息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吕布的追兵随时可能大举而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李傕点头:“李先生说得是。我们来的路上,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小径,或许可以绕过前面的封锁线。请主公和李先生随我们来!”
绝处逢生,董卓残部再次汇聚,在李傕、郭汜的带领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借着暮色的掩护,向着陇山更深、更隐秘的区域遁去。
他们暂时逃脱了吕布游骑的猎杀,但前途依旧渺茫。粮食问题依旧无解,追兵依旧如影随形。
而经此一吓,董卓的精神似乎更加萎靡,时常陷入呆滞状态,需要李儒和李傕等人不断鼓励才能继续前行。
剿灭董卓的最终一战,因为这场意外的救援和陇山复杂的地形,似乎又要拖延下去了。
消息传回吕布大营,吕布气得暴跳如雷。
“废物!一群废物!几十个人都看不住!竟然让李傕、郭汜那两个杂碎把人救走了!”
吕布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怒视着跪在地上请罪的那名骑都尉,“要不是看在你往日有功的份上,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张辽连忙劝道:“将军息怒。陇山地形复杂,李傕、郭汜又是西凉本地人,熟悉路径,一时被他们钻了空子,也在所难免。
当务之急,是重新锁定董卓的位置,调整部署,绝不能让他真的逃回凉州!”
高顺也沉声道:“敌军已是强弩之末,虽一时得脱,然其粮草尽绝,军心涣散,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我军只需稳扎稳打,封锁要道,不断压缩其活动空间,必能竟全功。”
吕布喘着粗气,他也知道现在发火无济于事。
他看了一眼地图上那片广袤而复杂的陇山区域,恨恨道:“传令下去,各部加强搜索!尤其是通往陇西的各条大小路径,都给老子盯死了!
再让孙坚那边加把劲,把他那边的口子也给老子扎紧点!要是让董卓老贼从谁的地盘上溜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是!”众将领命。
吕布又看向张辽和高顺:“文远,伯平,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出发!老子就不信,这董卓老贼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