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招牌，材质不明，却在海州并不算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冷硬而昂贵的金属光泽。
设计极简，只有“金海科技有限公司”八个字，字体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工业美感。
这根本不是一个小作坊会有的门面。
王大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强行吞咽下那份已经涌到嘴边的错愕。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杜宇那个老狐狸，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门面上，专门搞出来唬人的。里面肯定还是那个破烂不堪的垃圾场。
奔驰商务车平稳地停在了工厂大门口。
车门还未完全打开，一个穿着崭新蓝色工装，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不卑不亢。
“欢迎艾玛科技的各位贵宾莅临金海。”
来人正是金海科技的总经理，杜宇。
王大军从副驾驶下来，看到杜宇这身行头，心里又是一沉。他认识杜宇好几年了，印象里，这人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上总有一股机油味。
今天，他不仅换上了全新的工装，整个人也脱胎换骨，气场沉稳，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小企业主的局促。
史密斯和安娜等人也陆续下车。
王大军赶紧凑上去，挤出笑容介绍道。“史密斯先生，这位就是金海的李总。”
杜宇伸出手，用流利的英语主动和史密斯握手。“史密斯先生，我是杜宇，金海科技的总经理。欢迎您的到来。”
史密斯有些意外，他与杜宇握了握手，客气地回应。“李先生，你的英语很好。”
“我们公司最近迎来了一位新的大股东，在他的要求下，管理层都进行了商务英语强化培训。”杜宇的回答滴水不漏，同时又抛出了一个新的信息。
新股东？
王大军的耳朵竖了起来。
艾玛科技团队里的另外两位华夏面孔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主动伸出手。
“李总，你好，我是艾玛科技华夏区副总经理，王立华。”
“王总，久仰。”
另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也作了自我介绍。“采购部总监，陈海旺。”
简单的寒暄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工厂内部。
王大军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厂房大门，等待着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
杜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请随我来。我们的生产车间就在里面。”
一行人穿过一片刚刚铺设好的，干净得能反光的环氧地坪。王大军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记忆里，这里原本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雨天一来，积水能养鱼。
这才几天功夫？
他们很快来到了主厂房的入口前。
那不是一扇普通的推拉门或者卷帘门，而是一扇厚重的，闪烁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巨大闸门，门边有着厚实的黑色密封胶条。
王大军彻底懵了。
这他妈是什么？银行金库的大门吗？
杜宇走到门旁的一个控制面板前，伸出手指按了一下。
“这是我们新安装的A3级气密安全门，主要用于维持车间内部的洁净度和恒定温湿度。”他的介绍平静而自然。
安娜，那位金发的技术顾问，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走上前仔细观察着闸门。
“请问，它可以维持车间内部的正压环境吗？”
王大军听得一头雾水，正压？负压？那是什么玩意儿？
杜宇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当然。车间内部可以维持恒定的20帕正压，完全符合高精度电子产品生产所需要的ISo 7级洁净室标准。”
“嘶。”
安娜倒抽一口凉气，她扭头看向史密斯，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震惊的眼神。
ISo 7级洁净室？
那是什么概念？那通常是生产精密光学元件，或者医疗级植入物的标准！艾玛科技自己的部分核心产线，也才达到这个级别。
一个海州本地的代工厂，用这种标准来生产电子元件？
王大军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他看懂了安娜和史密斯的表情。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之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此刻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正左右开弓地抽在他脸上。
“故弄玄虚。”王大军忍不住用中文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个破厂子，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浪费电！”
他身边的艾玛华夏区副总王立华，闻言瞥了他一眼，那道视线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蔑。
王大军瞬间闭上了嘴，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厚重的气密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门后的第二个空间。
那是一个大约十平米左右的玻璃房间，房间两侧排列着数十个金属喷口。
“这是我们的风淋除尘室。”杜宇率先走了进去。“所有进入车间的人员，都必须在这里接受三十秒的强风除尘，以确保不会将外界的尘埃带入生产环境。”
王大军的腿肚子开始发软。
风淋室！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建立无尘车间的标准配置。他们王氏科技吹嘘了两年要建一个无尘车间，图纸都改了八稿，到现在还没动工。
因为太贵了！
不仅仅是设备贵，后期的维护和运营成本，更是一个无底洞！
金海这个随时可能倒闭的公司，从哪里搞来的钱？他们疯了吗？
史密斯和安娜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进去。王立华和陈海旺也紧随其后。
王大军磨蹭着，最后一个踏入。
玻璃门在他身后关闭。
下一秒。
“呼——”
一股强劲但并不紊乱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吹得王大军精心打理的头发瞬间变成了鸡窝。他下意识地闭上眼，感觉全身的衣服都在猎猎作响。
三十秒后，风停了。
王大军狼狈地睁开眼，看见对面的史密斯和安娜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角，神色如常。
艾玛的采购总监陈海旺，忽然开口了。
他的问题非常尖锐。
“李总，恕我直言，仅仅是门口这两套设备，投资就不下三百万吧？”
“据我们前期的调查，金海科技的财务状况，似乎并不足以支撑如此规模的改造。”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
这是最直接的质疑。你们的钱，从哪来的？这漂亮的门面背后，是不是一个巨大的财务黑洞？
王大军精神一振，对！问得好！他就不信杜宇能凭空变出钱来！
然而，杜宇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最后一扇门，那扇通往真正生产车间的门。
“陈总，我们老板说过一句话。”
“所有无法转化为顶级产品的投入，都是浪费。”
“至于我们的投入到底值不值，百闻不如一见。”
他按下了开门键。
通往车间的合金门，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道刺眼的，纯白色的光芒从门缝里泄露出来，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无数精密仪器同时运转的嗡鸣声。
王大清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他只看到一片宛如科幻电影般的纯白世界。
杜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昂。
“各位，欢迎来到……全新的金海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