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风卷着细碎的光斑掠过走廊。
程悦攥着校服衣角,步子迈得又急又沉,嘴里的话却掷得脆生生响:
“小小的自首算什么?我这就找班主任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总比对不住人要强。”
“我这人不喜欢心里压着事。”
她抬手挠了挠额角,忽然眼睛一亮,拔高了声调往沈若曦背影方向凑:
“还有句特牛的诗呢,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尾音拖得扬。
有些意气在里边。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说完,她咂摸着嘴补全,指尖在身侧虚点着节奏,
“就这两句,我背多少遍都不腻,一出口就觉得浑身是劲儿,干啥都不怵!”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怕个蛋?”
这话刚落地,林晓璇“嗤”地笑出声,伸手拍了下她胳膊:
“你会不会说话?”
“不会说就把嘴闭上!”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英勇就义呢——咋,圆明园是你烧的?
“你这是想着给谁贴罪名,屈打成招呢?”
她往前撵了两步,
“纯属自个儿加戏!人家沈若曦都没说啥,你倒上赶着出头,不就是叫家长吗?”
“背范文似的絮叨,还……百二秦关终属楚。”
“跟这事儿驴唇不对马嘴!”
“老师定了,沈若曦同学也同意。”
“就你,以为自己是谁?”
程悦却半点不恼,反倒笑得眼睛眯成缝:
“哎,你还真说对了,说我背范文,我就是在背范文!”
“这范文呀,就得边走边说背。”
“边走边说记得牢。”
“沈若曦同学说过,名言警句得常记,临时抱佛脚可不行。”
“就连体育班主任也是妙嘴生花。”
她望着沈若曦的背影叹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要是早认识她,我作文没准能考满分呢!”
“笑死,我求求你,你别说了好不好?”
“还妙嘴生花,越说越蹬鼻子上脸了?”
林晓璇翻了个白眼,脚步没停,
“你这跟肖凡桐有啥区别?”
“想着早几百年蹲牛顿家苹果树下,发现万有引力?”
“纯属白日做梦!快点,沈若曦都走前面去了!”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赶,脚步声混着细碎的争执飘远。
这一幕,二皇子看完听完,僵在原地。
墨色眼眸里翻涌着惊惶与挣扎,睫毛簌簌眨得急促,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程悦那句“棍棒之下,我也想承认圆明园是我烧的”,竟像道惊雷劈进混沌的心湖——
那个程氏女是随口那么一说。
二皇子可真是在棍棒之下了。
这话竟字字戳中他的窘迫,恍若是异世仙人递来的点化。
可转瞬又被疑云缠裹:
二皇子:
圆明园?那是何处?为何要烧?
承认这个就不挨棍棒吗?
念头飞转间,他忽然攥紧了拳——除非这是萧祁佑住的东宫?
圆明园?
是不是东宫的废院子?
不会是以前沈若曦住的地方吧?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个。
父皇压根没问什么圆明园的事,而是问谁是乞丐?
这要命的问题比谁烧了圆明园可厉害多了。
答得错半分便是皮肉之苦。
“实在不行……我是乞丐便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按实。
程悦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耳畔回响。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自己现在是伸脖子是一棍,缩脖子还是一棍。
倒不如自首搏一线生机。
自首……坦白……
坦白什么?
但是不管什么吧?
自己是嫡皇子,除了萧祁佑,父皇总该念着几分血脉情分,看在态度恭顺的份上,或许便会手下留情。
这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
日后可能会被其他皇子取笑。
想到这儿,二皇子抿了抿泛白的唇,眼底闪过狠厉——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先熬过眼前这关才是要紧。
等他缓过劲来,那些看笑话的人,总有苦头吃!
他一个也不会饶过。
二皇子决心刚定,身前的阴影陡然压下,皇帝陛下的椅子腿已近在咫尺,带着凛冽的威压戳向他的眼。
“说……快点!别磨磨蹭蹭!”
声音裹着怒火,像淬了冰的刀子,
“你不说,我打死你!”
“说真话,骗我也要打死你!”
眼珠子被那股逼人的气势绷得发紧,心跳如擂鼓。
二皇子喉结滚动,刚要启唇吐出“我是”二字。
忽闻“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母后带着哭腔的颤抖嗓音:
“陛……陛下!”
她终于想起来替自己父皇或者太后娘娘打自己了?
晚了!
孩子饿死了知道奶了!
早干什么去了。
真是从来没有办过一件让人省心的事儿。
二皇子眼角余光扫到母后扑来的身影,心头先窜起股尖刻的怨——
这时候救,比不救更让人膈应。
可瞥见父皇紧绷的下颌线真往那边偏了偏,他又忍不住暗盼:
难不成母妃今儿竟要挣回点体面?
念头刚落,身后“噗通”又一声闷响,混着金步摇坠地的脆响撞进耳膜。
他猛地回头,那点盼头瞬间碎成齑粉——母妃哪是冲过来护他,竟是脚下踉跄,直直摔趴在金砖上!
宫裙蹭了半幅尘污,发髻散得七零八落,几缕乱发黏在泪痕交错的脸颊上。
原本华贵的凤钗歪在一旁,活脱脱一副仓皇落魄的模样。
“娘啊……”
他喉间发紧,眼眶唰地气红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装个雍容端庄的皇后就这么难?
偏要趴在地上丢尽脸面,倒不如安安分分站着!
当个木桩子,当个家具,都比这要强。
这时候出来丢脸,这宫里的嘲讽目光,今儿怕是要把他们母子戳穿了!
他慌忙扫向两侧的兄弟,果见他们肩膀抖得厉害,嘴角压着憋不住的笑。
眼神扫过母妃便扎堆低笑,再瞥向他时,那笑意里更添了几分幸灾乐祸。
这群人,是看他们母子笑话看疯了!
怎么不笑死你们?
干脆大声的笑得了,这么憋着也得憋死了。
你们敢吗?
一个一个的。
二皇子咬碎银牙,偏生自己也不敢大声骂出来,
只能在心里反驳——
谁让母妃总这般拎不清,净闹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