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时候,太阳像个刚剥壳的鸡蛋黄,怯生生地悬在东边山尖上。小虎推开院门,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墙头,把枝桠上的雪抖落一地,正好落在蹲在阶前的哑女肩头。
她正低头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肩头的落雪沾了发丝,像落了层碎盐。小虎放轻脚步走过去,才看清雪地上的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旁边是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旁边还画着个冒着热气的小锅,锅里画着圈,大概是代表粥。
“画的咱俩呢?”小虎弯腰笑问,呼出的白气混着雪的凉,拂过哑女的侧脸。她猛地抬头,脸颊冻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慌忙用袖子去擦雪地上的画,反倒把线条蹭得更乱,像朵晕开的墨花。
小虎赶紧按住她的手:“别擦,挺好的。”他捡起她丢下的树枝,在旁边添了几笔——给小房子加了个冒着烟的烟囱,给两个小人脚下画了串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再加上这个,就是咱上次去砍柴的那棵老槐树,记得不?”
哑女看着画,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冻得发红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像只满足的小兽。小虎心里一动,伸手替她拍掉肩头的雪,指尖触到她衣领下的温热,赶紧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是块冻得硬邦邦的麦芽糖,用粗麻纸包着。这是他昨天去镇上换的,走了五里地,手揣在怀里焐着,还是冻上了。哑女接过去,凑到鼻尖闻了闻,小心翼翼地剥开纸,用牙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甜味在舌尖慢慢化开,混着雪的清冽,竟比平时吃的更有滋味。
“走,”小虎扛起墙角的木柴,“刘婆婆说她家的地窖里存了去年的红薯,去借两个,今天烤红薯吃。”哑女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扎扎实实,把小虎的脚印踩成更深的坑。
刘婆婆家的地窖在灶房后头,掀开厚重的木盖,一股混着泥土和红薯香的暖气流出来。哑女跟着小虎往下走,梯子上结着薄冰,她伸手抓住小虎的衣角,像只怕摔的小猫。地窖里黑黢黢的,小虎点亮带来的油灯,昏黄的光立刻照亮了堆得整整齐齐的红薯,个个圆滚滚的,裹着层薄泥。
“要这种带须子的,”刘婆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甜,烤着流油。”小虎应着,挑了四个最大的,哑女则在一旁发现了挂在木架上的干豆角,伸手够了够,没够着。小虎见了,抬手替她够下来,递过去:“这个炖肉香,回头让张婶给咱点肉沫,炒着吃。”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雪在地上开始化水,亮晶晶的。小虎把红薯埋进灶膛的余烬里,哑女则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的脸像块暖玉。两人没什么话,却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往灶里添柴,他就往灶膛里翻红薯;她擦桌子,他就去井边打水,水桶碰撞的叮当声,和着灶膛里的噼啪声,像支说不出名的调子。
忽然,哑女指着院门口,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小虎抬头一看,是村里的孩子们,踩着雪跑来,手里拿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喊着“小虎哥,我们捡了些松塔,能放你家灶里烧不?”
“进来吧,”小虎笑着招手,“正好烤红薯快熟了,等下分你们吃。”孩子们欢呼着涌进来,把松塔堆在墙角,叽叽喳喳围在灶边,哑女从屋里端出昨天剩下的炒黄豆,分给孩子们,看着他们抢着吃,自己也跟着笑。
灶膛里的红薯终于熟了,小虎用火钳夹出来,在地上垫块布,用手掰开,热气“腾”地冒出来,金黄的瓤里流着蜜似的糖汁。他先递给哑女一块,又给每个孩子分了些,最后拿起一块最小的,吹了吹,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焦糊味,从舌尖暖到胃里。
哑女咬着红薯,看小虎和孩子们笑闹,忽然举起手里的麦芽糖,往小虎嘴边送。他愣了愣,张嘴咬下另一半,甜味和着她指尖的温度,在嘴里慢慢漾开。雪还在屋檐上滴答滴答往下淌,灶膛里的火还在明明灭灭,而这平常的一天,就像烤红薯的温度,不炽烈,却足够暖,把每一个瞬间都焐得软软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