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阳光好得有些过分。
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一整罐的金色蜂蜜,把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涂抹得黏黏糊糊,甜得发亮。蝉声一早就拉开了阵势,聒噪得理直气壮。
有几缕穿透窗帘缝隙的光线,像精准的舞台追光,不偏不倚地扫在甜妍卷翘的睫毛尾端。
她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先是模糊一片,像一张焦距没对准的旧照片,几秒钟后,才慢慢变得清晰。枕边的hello Kitty靠枕被她压得歪倒在一旁,粉白的脑袋上,印着一道清晰的褶痕。她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屏幕亮起——11:27。
“哇靠……”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昨天晚上……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也很模糊。她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却只打捞起几个破碎的片段:一片蓝得不像话的湖水,还有风吹过蝴蝶翅膀时,那种近乎无的、轻柔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刚掠过皮肤,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她记得,今天要去“线下pK”。
这个认知让她愣了几秒。倒也谈不上慌张,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在感叹自己昨晚那不计后果的冲动。她从衣柜里翻出那件叠得有些发皱的t恤,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
洗脸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睡眼惺忪的脸,忽然又没头没脑地笑了。那种带着点傻气,又有点羞怯的笑意,在镜子里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城市的另一边,时川也醒得不算太晚。他从冰箱里拿出那袋已经开封了几天的吐司,没放进烤箱,直接撕了一片,就着白开水,面无表情地啃着。
然后,他开始了自己无比认真的“战前准备”。
他换上了一整套黑色的运动装,戴上黑色的口罩,黑色的棒球帽,还有一副几乎能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整个人,像要去执行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他甚至从床底,拖出了那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的旧吉他,严严实实地背在身后,对着穿衣镜比画了一下,小声地给自己打气:“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然后,他出了门。
沉光市的街道,被正午的太阳照得有些刺眼,地面泛着一层白花花的光。街角便利店门口的冰柜,发出低低的、催眠般的嗡鸣。几只流浪猫,懒洋洋地蜷在别人家的屋檐投下的那一小块阴影里,伸着懒腰。
时川刚走出小区不到十分钟,就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蒸笼。他那一身纯黑的装束,吸热能力堪比宇宙黑洞。更别提身后那把沉甸甸的吉他,此刻像一块烧红了的铁板,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他越走越热,越走越累。背上的汗,已经把t恤黏在了皮肤上,闷得发痒。他停在十字路口旁的公交站台,摘下口罩,大口地喘着气。
“这样……不行……”他喃喃自语。
于是,在挣扎了半分钟后,他原路折返了。
回到家,他几乎是逃难般地脱下了那一身密不透风的“特工装备”,从衣柜里找出最简单的一件白t恤和一条牛仔短裤,换上,脚上套了双轻便的运动鞋。那把被他寄予厚望的吉他,也被随手搁在了门口的鞋柜旁——他想通了,要是真的打起来,“跑得快”可能才是克敌制胜的唯一法宝。
这一次出门,他整个人像脱胎换骨。
走在街上,不再觉得汗如雨下,反而有种久违的、轻快的惬意。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蓝得不真实,云彩像一大块一大块的,被风轻轻地搅动着。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想:“真打起来,我就负责在旁边喊加油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甜妍也正坐在她那张粉粉嫩嫩的梳妆台前。
桌子上,摆着各种能轻易俘获少女心的化妆品:刷毛柔软的粉色化妆刷,外壳上印着星星图案的眼影盘,还有一排排像士兵一样整齐列队的小香水瓶。她正拿着粉扑,在脸颊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留下一层细腻的、带着蜜桃光泽的薄粉。
镜子里的她,一颦一笑,都像是某个偶像练习生,在上台前最后的准备。
“奇怪……我今天不是要去pK的吗?怎么搞得跟要去约会一样?”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地自言自语,手上却依旧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抹上了一层崭新的、带着细闪的唇釉。
然后,她愣了一秒,有点无语地笑了。
“万一……万一对面长得很好看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自己摇着头否定了,“不对不对……是要去打架诶,化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她盯着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眼神里却写满困惑的自己,看了许久,忽然也想通了什么。
“要是真的打起来……我就负责在旁边喊加油好了。”她用那支刚刚画好眉毛的眉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像是在和某个秘密盟友,达成了共识。
她轻轻地将脸上多余的粉末扫掉,收起化妆品,拎起她的小包包。迈出门的那一刻,阳光刚好从天台的边缘滑落下来,打在她那头染着奶茶色的发梢上,亮得像一杯盛夏的、冒着气泡的柠檬汽水。
这一边,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得轻快。
那一边,时川穿着简单的t恤,正在转角的红绿灯前,等待着人行道上亮起绿灯。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或者说,命运这件事,从来都不需要地图和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