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煌的手贴在管道内壁，黏糊糊的东西粘在皮肤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是一种特殊的材料，本来用来封住空间裂缝，现在却把人困住了。他没停下，继续往前爬，手肘和膝盖压过粗糙的接缝，每动一下，肋下的旧伤就疼一次。那里曾经被烧穿，虽然治好了，但一遇到磁场变化就会痛。
前面有风，带着空气的味道，不是那种循环的死气，是真正的外面的空气，混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他知道出口快到了。这种感觉像是本能，祖先留下的记忆在提醒他：风来了，大地有动静，逃命到了最后阶段。
艾德琳趴在他背上，呼吸断断续续，像破风箱一样。她的腿还在流血，装甲裂了，血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滴，在身后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她一句话不说，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带，指节发白，好像一松手就会掉下去。她不敢闭眼，哪怕脑子已经开始模糊，还是盯着前面凯莉斯的背影，靠那个缓慢移动的身影撑住自己。
凯莉斯在前面半米的地方爬行，动作很慢，每次抬手都像用尽了力气。她的预知能力超负荷了，额头青筋跳动，太阳穴渗出血丝，嘴角也开始流血，一滴落在金属板上，变成暗红色的小点。她没去擦，只是低声念着什么，像是代码，又像是一种古老的咒语。只有她知道，这些话能让她多撑一会儿。
管道两边的墙上有细密的纹路，微微发光。雷煌用手扫了一下，旧伤立刻刺痛起来。那是十年前空间泄漏时留下的伤，也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活体科技的记忆。这不是普通金属，是“母巢残核”的神经网络，介于机器和生命之间。这些纹路会感应震动，踩错一步就会触发陷阱，甚至让人精神崩溃。
他放慢速度，脚尖先轻轻点地，确认没事才把重心移过去。右眼的机械义眼坏了，只能靠左眼看路。他凭肌肉记忆判断距离，靠伤疤对磁场的感觉避开危险。他体内的基因片段会在高能量环境中产生反应，像体内有个指南针。
“别碰右边。”凯莉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三秒后会有电。”
雷煌立刻停住，抬起的腿悬在空中。下一秒，右边墙面爆出蓝光，电流窜过，打在对面墙上炸出一个小坑。空气中传来焦味，还有一点像烧肉的味道——那是之前闯入者留下的尸体还没清理干净。
他低头看脚边，刚才差点踩中的那块板子边缘开始变色，表面出现裂痕，里面红光一闪一闪，像一颗快要跳动的心。
“你怎么知道？”他问，语气平静，心里却一阵发紧。
“我看到了。”她说完晃了一下，头撞在墙上，发出闷响。血从眉骨流下，遮住一只眼睛。但她没擦，反而笑了：“我看到你死了三次……最后一次，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雷煌没说话。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预知者能看到很多未来的可能，每一次选择都会分出新的结局。凯莉斯正在经历所有这些死亡，不只是死，还有绝望。
他伸手扶住她肩膀，发现她在抖。不只是冷，更像是身体内部在撕裂。她的能力正在吞噬她，每一秒都在烧她的脑子。但他不能让她停下。他们没有时间。外面已经启动清除程序，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开始了。如果不能在日出前到达地面广播站，整个地下避难层会被永久封闭，几万人将被活埋。
必须继续走。
五分钟后，地面出现一片网格，缝隙里透出红光。雷煌趴下，耳朵贴地，听见下面有机械运转的声音——齿轮转动、液压推动、继电器切换。这是压力感应器，连着高压电网。这种设计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拖延时间。一旦触发，警报升级，清剿部队就会出动。
他回头对艾德琳说：“别动。”
艾德琳没回应，但手松开了肩带，表示明白。她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站起来只会拖累别人。她把背贴紧墙，双手握住金属杆，准备随时反击。
雷煌脱下手套，从腰带上取下一小段绝缘纤维，缠在鞋底。然后他单膝跪地，把手按在前方一块没亮的金属板上，慢慢释放体内的磁场。他有控制电磁场的能力，虽然不能飞也不能造护盾，但在这种时候，可以干扰仪器。
电流顺着他的手臂传过来，在接触点形成反向磁极，暂时中和了下面的感应场。他的皮肤开始发烫，血管变成紫红色，但他忍着不动。十秒，二十秒……直到红光完全熄灭。
“走中间。”他说，“一步到位，别停。”
凯莉斯咬牙往前爬。她的膝盖已经磨破，每动一下都是血。但她撑住了，穿过网格区，滚到另一边。落地时她蜷缩起来，干呕几声，吐出一口黑血。
雷煌刚要起身，身后有动静。
他猛地回头。
两只像老鼠的小东西从墙缝钻出来，全身覆盖金属鳞片，眼睛是绿色的光。它们不是机器，也不是自然生物，是实验失败产生的怪物，靠吃神经能量活着。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雷煌脖子后面的接口。那是他基因能力的关键，一旦被侵入，意识就会被抽走，变成电池。
他来不及躲。
右手往地上一拍，残存的磁场爆发，电弧从指尖射出，击中第一只怪物的头。它当场炸开，碎片溅在墙上，发出腐蚀声，留下冒着烟的坑。
第二只扑到他背上，爪子撕破作战服，直奔后颈。它的触须已经碰到皮肤，只要半秒就能刺进去。
艾德琳突然抬手，指尖凝聚最后一丝力量，不是攻击，而是直接刺进自己的手腕，让血液带着能量喷出去。血雾洒在怪物身上，它尖叫起来，外壳迅速生锈剥落，摔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雷煌喘着气回头看她。她脸色灰白，嘴唇发青，瞳孔开始放大。失血太多，能量也耗尽了，她快撑不住了。
“还能撑吗？”
她点点头，眼神却已经涣散。但她握着金属杆的手，依然稳稳的。
凯莉斯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指缝渗血。“前面……有门……但它不会自己开。”她断断续续地说，“需要两个人同时按下两边的按钮。不然……会炸掉燃料舱。”
雷煌扶她起来，继续往前。他没再多说，脚步却加快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必须有人留下来，才能让其他人过去。而现在，三个人都快到极限了。
十米后，管道变宽，成了一个圆形的检修舱。顶部挂着三条粗电缆，像绞索一样垂下来。地上全是导线，通向中央的一道合金门。门两边各有一个控制面板，红灯闪烁，照出三人疲惫的样子。
他们到了最后一关。
雷煌刚走进去，头顶传来撕裂声。
三只大怪物从天花板掉下来，四肢着地，背上装着电浆炮，关节缠着符文锁链。它们是守卫型融合种，专门杀入侵者，有团队配合能力。其中一只张嘴，喉咙里凝聚出一团蓝白色的能量球，瞬间发射。
雷煌抱着艾德琳翻滚闪避，能量球击中墙，炸出一个熔洞，岩石融化滴落，发出刺鼻气味。
他把艾德琳放下，让她靠墙坐着。“你待在这儿。”
艾德琳摇头：“我能动。”
“你站不起来。”
她没说话，只是从装甲里抽出一根金属杆，握在手里。那是她的武器，由沉眠者的骨头做成，能发出特定频率，干扰敌人神经系统。
雷煌不再多说，冲向左边。
三只怪物分开包抄，一只正面冲来，另外两只绕到两侧的导线区。雷煌知道它们想干什么——那片地面是高压网，只要踩上去就会引发电流共振，把他变成活靶子。敌人就是要逼他进去。
他停下，站在原地不动。
那只正面的怪物低吼一声，猛地跳起，爪子直取咽喉。
雷煌侧身躲开，左手抓住它的前肢，借力甩向导线区。怪物砸中电网，瞬间被上千伏特电穿，全身冒烟倒地，焦臭味弥漫。
另外两只立刻改变战术，不再靠近地面，而是爬上墙壁，沿着弧形路线包抄。它们学会了避开危险，开始利用环境压制。
雷煌抬头看天花板，计算角度。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冲向右边墙壁，蹬墙跃起，一脚踹中其中一只的肚子。它撞上另一只，双双跌落，一只踩中高压点，关节熔毁，瘫在地上抽搐。
最后一只后退几步，背部电浆炮重新充能。
雷煌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神经负荷达到极限。右眼剧痛，像有针在扎，又像虫子在啃。他咬牙忍住，走向艾德琳。
“你能走吗？”
艾德琳点头，用手撑地站起来。她的腿几乎撑不住身体，但她一步步往前挪，每一步都留下血印。她没看门，而是看向凯莉斯。
雷煌背起她，走向出口。
“凯莉斯！”他喊。
凯莉斯趴在地上，听到声音才勉强抬头。她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人影重叠。但她听得到心跳，听得到命运转动的声音。
“往前爬，按左边按钮。”
她挣扎着往前，手肘在地上拖行，划出长长的血痕。嘴里喃喃念着数字，像是在倒数某个无法停止的过程。
雷煌背着艾德琳，冲向右边的控制面板。
最后一只怪物充能完成，张口喷射。
他加速冲刺。
电浆球飞来。
他跳起，用身体挡住艾德琳，同时按下按钮。
左边，凯莉斯的手肘终于压下开关。
双锁解除。
合金门缓缓上升。
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火光吞没了整个检修舱。雷煌抱着两人滚出门外，重重摔在平台上。
风更大了。
新鲜空气灌进鼻子，带着泥土和自由的味道。
他抬起头。
外面是夜空。
星星不多，被云割成碎片，远处有山影，轮廓模糊但真实。没有人工穹顶，没有过滤罩，只有旷野的安静和天空的广阔。
他们还没完全逃出去，但已经能看到世界了。
艾德琳靠在墙边，闭着眼，手还握着那根金属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像风中残烛，但还没熄。
凯莉斯躺在地上，手指轻轻动着，像是在感受什么。也许是在听大地的声音，也许是在捕捉未来的回音。她嘴角又流血了，但脸上露出一丝笑。
雷煌坐在平台边上，看着自己的手。
上面全是血。
有敌人的，有同伴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低头看脚下的地——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潮湿的石头和碎屑混合的原始地面。他伸出手指，在地上划了一道。
那是伏尔康族的老记号，意思是：“我们活着出来了。”
远处，第一缕晨光正悄悄爬上山脊。
黑夜还没结束，但他们不再逃了。
他们是见证者。
也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