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的血色仿佛还弥漫在宫墙之内，沈澄葭却被一道旨意留在了这九重宫阙之中。
黄皇后握着她的手，语气温婉却不容置喙：“文茵那孩子昨夜受了惊吓，夜里睡不安稳，一直念叨着你。你既与她是手帕交，不如就在宫里多住几日，陪陪她，也陪陪本宫说说话。”
沈澄葭垂眸应下，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恭顺与担忧，心底却翻涌着无数思量。
留她？是黄皇后的意思，还是……萧衍的授意？
昨夜麟德殿中，萧衍那因头痛而扭曲的面容，那李欣吐血时的样子……桩桩件件，都像沉重的阴云压在这宫廷之上。
此刻留她，怕是萧衍又开始猜忌沈家了。
幸而，她早有准备。中秋前已将修缮上清观的一应事宜细细交代给了吴掌柜，不日便要动工。明面上是修缮殿宇，暗地里，那几条隐秘通道的打通，才是重中之重。如今她被留在宫中，只盼吴掌柜与秋菱那边能一切顺利，莫要露出破绽。至于太后宫中的那个女子，想必黄皇后会弄清楚其身份的。
因着李欣猝死的变故，黄皇后体恤六宫，免了各宫妃嫔近日的晨昏定省。凤仪宫一时安静了不少，连带着整个后宫都仿佛陷入了某种小心翼翼的沉寂。
文茵年纪小，昨日虽被那血腥场面吓得够呛，但到底是孩子心性，睡了一夜，又被沈澄葭温言安抚，精神便恢复了大半。只是她见早膳时表姐黄皇后只动了几筷子便搁下了，眉心始终笼着淡淡的愁绪与疲惫，心下便有些着急。
晌午刚过，文茵便拉着沈澄葭的手，一双杏眼眨呀眨的，带着央求沈澄葭一起去小厨房做山楂糕，想让黄皇后能用些，健脾开胃。
凤仪宫的小厨房宽敞明亮，一应器具俱全。文茵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找出模具和食材，指挥着宫女们清洗山楂。她自己则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兴致勃勃地捣起山楂泥来，小脸上沾了点果渍也浑然不觉。
“表姐最近可累了，”文茵一边用力捣着，一边小声跟沈澄葭说话，像是分享秘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肯定也闹腾。昨晚上表姐很晚才从紫宸殿回来，我醒来时偷偷瞧见了，脸色可不好看。”
沈澄葭接过她手里的木杵，动作娴熟地将山楂泥过筛，闻言只轻声道：“皇后娘娘统摄六宫，劳心费力，我们做些糕点让她开开胃，也是心意。”
“嗯！”文茵用力点头，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孩子气的八卦，“澄葭姐姐，你不知道，这宫里看着大，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好些娘娘我都没见过几回呢。”
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琼琳宫的郭婕妤，自从大皇子夭折以后，郭婕妤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关在宫里礼佛诵经，连宫门都很少出，昨儿中秋宴也称病没来，人都快修成仙了。”
沈澄葭静静听着，手下将过筛的山楂泥与糖、糯米粉等拌匀。
“还有景福宫的刘美人，”文茵撇了撇嘴，小脸上露出几分不喜，“就是怀了龙胎那个，可会折腾了！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三天两头派人去紫宸殿请陛下，说什么胎动不安啦，心神不宁啦。上个月，陛下本来都到来凤仪宫用晚膳，硬是被她派来的宫女给截走了！表姐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用完膳去找她，看见她对着窗子坐了好久，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第二天，表姐还让云岫挑了上好的燕窝和锦缎给刘美人送去。之后刘美人被禁足了，还总是借着孩子请陛下去景福宫看她。”
文茵说到这儿，有些气鼓鼓的，但随即眼睛又亮了起来：“不过现在好了，有了齐才人！陛下如今可宠她了，还要为她重修含章宫呢，不过听说好像被户部的周尚书给劝住了。齐才人一得宠，刘美人那边派人请陛下的次数都少了些，总算没那么闹腾了。”
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将后宫的人事一股脑儿倒出来：“还有些宝林、御女，都住在西边宝华殿附近的嘉瑞宫。那儿离得远，表姐带我去宝华殿祈福时路过一次，宫墙看着有些旧了，但里头挺热闹的，时常能听见丝竹声和说笑声。”
文茵嘴上说着嫌弃那儿远，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却写满了好奇与向往。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被文家送进宫里陪伴皇后，虽得疼爱，但宫中规矩森严，一言一行都有人提点着，时日久了，难免觉得憋闷无聊。
“还好澄葭姐姐你能留下来陪我！”文茵最后总结似的说道，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凑过来看沈澄葭将拌好的山楂糊倒入模子，“不然我可要闷坏了。”
山楂糕上了蒸笼，甜酸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等待的间隙，文茵嗅着窗外飘来的浓郁桂花香，又起了兴致：“澄葭姐姐，桂花开了，我们再做一些桂花糖糕吧？表姐也喜欢桂花的清甜。”
沈澄葭自然无有不从。两人又忙活起来，取了新摘的丹桂，细细择去杂质，用糖蜜腌制。文茵趁沈澄葭转身去取米粉的功夫，偷偷用手指拈了一小撮腌好的桂花糖，飞快地塞进嘴里，然后眯起眼睛，露出像偷到油的小老鼠般满足又狡黠的笑容。
“被我抓到了吧？”沈澄葭回头，恰好看见她鼓着腮帮子偷笑的模样，不由莞尔，伸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偷吃的小花猫，脸上还沾着糖渍呢。”
文茵脸“唰”地红了，捂着脸，却还强自辩解，声音含糊：“我、我这是帮表姐……也是帮你尝尝味道嘛！万一太甜或者不甜呢？”说着，她也拈了一点递到沈澄葭唇边，眼睛亮闪闪的，“姐姐你也尝尝，可香了！”
沈澄葭就着她的手尝了，清甜的花香在口中化开，混合着蜜糖的滋味，确实不错。她看着文茵期待表扬的眼神，笑着点点头：“嗯，我们茵茵手艺真好。”
文茵顿时笑开了花，那点被戳破偷吃的羞赧也抛到了脑后。
待两样糕点都蒸好出锅，山楂糕红艳晶莹，桂花糖糕洁白软糯，点缀着金黄桂瓣，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云芝和晴峦早已备好了温水巾帕，伺候两人净手。
正要回寝殿更衣，稍后陪黄皇后用些茶点，外头却传来了通传声。
李德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