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因着丞相千金李欣那口喷得满殿惊心的鲜血，就这么仓促又晦气地收了场。
偏殿里，沈澄葭正耐着性子听阿娜日磕磕巴巴讲那狐妖书生的老套故事，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黄皇后凤眸微沉，带着一身肃杀之气，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严明和低眉顺眼的李益，脚步匆匆地穿过偏殿，径直往紫宸殿方向去了。
有结果了？
紫宸殿内，药味未散。
齐才人正跪坐在萧衍榻边，纤细的手指还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打着圈儿，一见黄皇后带着人进来，动作顿时一僵。她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也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收回手，起身退到一旁，对着黄皇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声音柔得能滴出水：“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黄皇后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齐才人仿佛被看了个透心凉。
她不敢多留，又偷瞄了一眼闭目靠在榻上的萧衍，见他毫无表示，这才攥紧了袖口，低着头，恋恋不舍地一步步退出了殿外。
“陛下，”黄皇后走到榻边，声音沉稳，“严明和李益已有初步勘查结果。”
萧衍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头痛似乎缓解了些，但眉宇间的戾气却更重了。
“说。”
严明上前一步，拱手禀报，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陛下，经臣与太医仔细查验李欣小姐遗物及席间所用之物，现已查明，毒发源头，系李小姐腕上所戴的一串伽楠香珠。”
“香珠？”
“是。”
严明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白绸布小心包裹的托盘，李益上前接过，掀开绸布一角。
只见几颗色泽沉郁、已然碎裂的深褐色香珠躺在上面，隐约还能闻到一丝奇异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李益躬身补充，语速平稳却字字惊心：“据王太医、章太医共同验看，此手串内芯被挖空，填入了名为‘赤练髓’的剧毒。此毒性状奇特，常温下凝固如脂，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但一旦遇热，比如……佩戴者体温，或是靠近烛火、热汤，便会缓慢融化，毒素顺着手腕血脉浸入，直攻心脉。中毒者初时只觉心口微闷，待毒素积累至临界，便会骤然毒发，口吐鲜血，顷刻毙命。李小姐……正是如此。”
赤练髓！
这三个字一出，侍立在一旁的李德全猛地抬起了头，老脸上罕见地失去了惯常的镇定，瞳孔骤缩，嘴唇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黄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异常，凤眸微眯，开口问道：“李监，本宫看你神色有异，可是……想起什么了？”
李德全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萧衍的脸色。见皇帝虽面沉如水，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托盘上的香珠上，并未阻止皇后询问，他才躬下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沉重：“回陛下，回娘娘……这赤练髓……奴婢，奴婢确曾听过。”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且不祥的往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太监特有的、讲述秘辛时的诡谲腔调：“大约……是十五年前了。那时北戎势大，铁蹄南下，先帝……先帝为解边境危局，不得不……”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萧衍瞬间绷紧的侧脸，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不得不将当时年仅六岁的嫡皇子，也就是……陛下，送往北戎为质。”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萧衍搭在榻边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段在北戎为质的灰暗岁月，是他心底最深的刺，最不愿触及的伤疤！
李德全头垂得更低，语速加快：“当时，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痛不欲生，日夜啼哭，几乎要哭瞎了眼睛。也就在那个当口……刘宝林，突然就病了，没几日，人就没了。”
黄皇后眸光一闪：“刘宝林？可是……后来废太子萧济的生母？”
“正是。”李德全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刘宝林去得突然，对外说是急症。可……可当年在刘宝林身边伺候过的一个洒扫老宫人，后来被拨到别处，有次吃醉了酒，曾跟人哭嚎过几句糊涂话，说什么‘宝林死得冤’‘嘴角黑血擦都擦不尽’‘是那香有问题’……只是没过两日，那老宫人便失足落井了。此事无人再敢提。”
他吞咽了一下唾沫，继续道：“刘宝林一去，她所出的萧济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先帝怜惜太后思子成疾，又见萧济年幼失恃，便下旨，将萧济过继到太后娘娘名下，由娘娘亲自抚养，以慰慈怀，全了母子缘分。”
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黄皇后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这段往事她知晓大概，却不知其中竟有如此隐秘的关联！刘宝林的暴毙，萧济的过继……如今看来，简直像是一出精心安排的戏码！白时雨失去了亲生儿子萧衍，便“恰好”得到了另一个儿子萧济来填补空缺？而刘宝林的死状，与今夜李欣毒发的情形，何其相似！
严明站在一旁，听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作为大理寺少卿，经手过不少京城大案，也算见惯了人心鬼蜮。但此刻听到这般关乎先帝嫔妃死因的惊天秘闻，还是让他心头剧震，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这哪里是普通的毒杀案？这分明是牵扯到皇室血脉、太后清誉的丑闻！
严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快速掠过帝后二人的神色，又迅速垂下，喉咙发干，连吞咽都觉得困难。
萧衍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暴怒、痛楚、难以置信的扭曲神情。他死死盯着李德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你的意思是……如今的太后，当年为了得到一个儿子安慰自己，就用赤练髓……毒死了刘宝林，夺了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