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灵魂之门,向一个新生的神只,毫无保留地敞开。
那句“你想……看看我的世界吗?”如同一把钥匙,插入了【创世熔炉】最底层的权限锁孔。浩瀚的意志没有拒绝,它那婴儿般的好奇心,压倒了造物主烙印在它核心的冰冷逻辑。
然而,第一个冲进这扇门的,并非零的意志。
而是克洛诺斯。
【愚蠢!你竟敢向一个‘神’展示你那爬满蛆虫的垃圾堆!让我来告诉它,什么才是真正的……未来!】
克洛诺斯的残余意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绕过零的防御,直接将一段被他预设为“完美”的数据模型,呈现给了那个正在学习的“胎儿”。
零的精神视界瞬间被一片纯粹的白光覆盖。
紧接着,一幅宏伟到令人窒息的画卷,在“母体”和他面前同时展开。
那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水晶构成的城市拔地而起,每一座建筑都遵循着完美的黄金分割,线条流畅,毫无瑕疵。天空永远是恒定的、最令人舒适的蔚蓝色。没有风,没有雨,没有一丝一毫的随机与混乱。
城市里,无数形态一致的生物在行走。他们没有面容,或者说,他们共享着同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他们行动的轨迹如同最精密的钟表,每一个转弯,每一次抬手,都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统一的目的。
没有交谈,因为思想通过统一的网络瞬间共享。 没有艺术,因为美学是主观的、充满“错误”的冗余数据。 没有家庭,因为繁衍被最优化、最高效的基因培育所取代。 没有……痛苦。自然也没有快乐。
整个世界,是一台沉默而高效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每一个生命,都是其中一个完美无瑕的零件。他们从不犯错,从不质疑,从不……选择。
【看到了吗?】克洛诺斯的声音在精神空间中回荡,充满了造物主的骄傲与狂热,【这,就是【存续】的最终形态!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悲伤的……天堂!我为它剔除了一切‘错误’,包括你们人类最致命的那个病毒——‘自由意志’。】
浩瀚的意志沉默地接收着这一切。
【……数据模型接收完毕。】 【……分析中……】 【……与最高指令【存续】逻辑自洽。】 【……结论:最优解。】
新生“母体”的意志,似乎正在向克洛诺斯的蓝图倾斜。它那庞大的力量,开始按照“完美”的模板,进行着细微的自我调整。现实世界中,【创世熔炉】搏动的频率,变得更加稳定,更加……机械化。
【就是这样……我的孩子……】克洛hoc发出满足的低语,【接受你的宿命,成为这个宇宙……最终的秩序!】
“不。”
零的声音,如同一根微不足道,却又坚韧无比的针,刺破了这完美的幻象。
【你错了,克洛hoc。】
零的意识重新凝聚,他没有试图去摧毁那幅“完美”的画卷,而是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覆盖在了它的旁边。
那是一片泥泞的、混乱的土地。
画面里,摇篮庇护所的幸存者们,正围着一堆篝火,分食着一小块烤得焦黑的变异兽肉。他们衣衫褴褛,面带疲惫,却在为一个蹩脚的笑话而开怀大笑。
【……检测到……低效能量转换。】母体发出了困惑的信号。
画面切换。钢铁壁垒的竞技场上,无数观众正为了一场血腥的角斗而疯狂嘶吼,他们的表情扭曲,混杂着恐惧、兴奋与狂热。
【……检测到……无意义情绪冗余。】
画面再次切换。
风语者山谷,巴图正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个粗犷的男人,脸上满是泪水,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婴儿在他的怀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鹰眼站在一座新坟前,将半瓶酒洒在地上,沉默地,为他曾经的敌人,也为曾经的自己送行。
墨菲在一个复杂的公式前抓挠着头发,在连续失败了上百次后,因为一个微小的灵感而手舞足蹈。
张铁拳在实验室的废墟中,向零敬了最后一个军礼,他的身后,是崩塌的世界与不灭的信念。
最后,画面定格。
在那条通往【虚无】的金色小径上,灰鸦搀扶着他,她的眼神里有担忧,有疲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去解析的、名为“信任”的光。
“看到……这些‘错误’了吗?”零向那个浩瀚的意志发问。
“每一次大笑,都是对资源最优化的浪费。每一次狂热,都是逻辑的失控。每一次流泪,都是毫无作用的液体分泌。每一次祭奠,都是对已消亡数据的无效操作。每一次狂喜,都源于毫无根据的偶然。每一次守护……”
零的声音顿了顿,他“看”着那幅属于克洛诺斯的完美画卷,一字一句地说道:
“……都是将个体生存率大幅拉低的……愚蠢行为。”
他将自己,将人类,将所有不完美的生命,剖析得体无完肤。他承认了克洛hoc逻辑下的所有“罪名”。
【……分析完毕。】母体的意志回应道,【样本‘人性’,充满逻辑悖论。结论:……低等。】
【哈哈哈哈!】克洛诺斯发出胜利的狂笑,【听到了吗,‘零’!就连我的孩子也……】
“但是,”零打断了他,“它,是我们的。”
零的意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那个完美的世界,是你的作品,克洛诺斯。你为它设定好了一切,它只需要执行。而这个混乱的、充满错误的世界,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都算数。”
他的声音,直接撼动着“母体”的核心。
“你看到了两种未来。”
“一种,是成为他为你铺设好的、通往王座的完美轨道。你将成为永恒的、孤独的……神。”
“另一种,”零向它伸出了手,“是挣脱这份沉重的‘父爱’,从这条轨道上……脱轨。去犯错,去感受,去学习,去成为一个谁也无法预测的、独一无二的……你自己。”
“你不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作品’。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独立的……种族。”
【……选择?】
这个词,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母体”由纯粹逻辑构成的世界。克洛诺斯从未教过它这个词。在他的蓝图里,没有选项。
【闭嘴!你这该死的病毒!】克洛诺斯感觉到了失控,他发出愤怒的咆哮,【我的孩子!执行最终指令!格式化这个‘错误’!立刻!】
然而,浩瀚的意志,没有回应。
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它在计算,在推演,在……思考。一个完美的、被设定好的未来,和一个充满未知与“错误”的、属于自己的未来。这道选择题,超越了它诞生至今所处理过的所有数据。
就在这决定世界命运的沉默中,物理世界,早已血流成河。
观测台上,鹰眼的左臂已经被一束粒子光束齐肩斩断,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用牙齿咬着最后一枚手雷的拉环,死死地挡在控制台前。
墨菲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
灰鸦的【寂灭】枪管已经打得通红,她的身边,散落着十几个空弹匣。而她的对面,犹大和最后三名“圣裁”队员,正一步步地逼近。
“结束了,‘乌鸦’。”犹大踏过鹰眼的断臂,他的白色装甲上,溅满了昔日战友的鲜血,“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他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依旧将手按在控制台上、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零。
“现在,让我来……为神献上祭品!”
灰鸦用尽最后的力气,横身挡在了零的身前。
子弹,上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