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礼结束了。
那三台如同黑色山脉般悬浮于空的泰坦，以一种同样生硬、笨拙、却又带着无可辩驳的威严的姿态，收回了它们由无数模块重组而成的、象征着致敬的“手臂”。
然后，世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这种静默比之前的炮火连天更加可怕。它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战场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喉咙，让他们连喘息都变成了一种亵渎。张铁拳单膝跪在地上，军刀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意识在能量反噬的剧痛和眼前超现实的景象之间来回撕扯。
他的大脑，那颗在尸山血海中淬炼了几十年的、如精密仪器般的军事大脑，彻底宕机了。
军礼。一个代表着军人荣誉、秩序和同袍情谊的动作。由一台刚刚屠杀了数千人、旨在“格式化”文明的末日兵器做出。
这是一种怎样的……讽刺？或者说，是一种怎样的宣告？
他不懂。他的经验，他的知识，他所认知的一切战争法则，在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面前，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垃圾数据。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零成功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夺取了“神”的权柄。
可接下来呢？
这个新晋的“神”，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这些凡人？
是像监察者一样，继续执行“清理”程序？还是会展现出……怜悯？
没人知道。所有幸存的战士，无论是巴图麾下的部落勇士，还是科尔文带领的联盟残兵，都像一群被吓傻了的鹌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手中的武器感觉冰冷而陌生，仿佛一夜之间，这些赖以为生的钢铁，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玩具。
在神的面前，凡人的武器……算什么？
就在这时，变化再生。
位于阵型最左侧的那台泰坦，代号“泰坦-07”，它那倒金字塔形的躯体缓缓转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有纯粹的、服务于目的的机械运动。
它的目标，不是地面上那些渺小的幸存者，也不是那摇摇欲坠的、名为“圣域”的最后防线。
它那曾经凝聚着毁灭光球的炮口，在无数双呆滞的眼球倒映中，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对准了它的同类——悬浮在中央的“泰坦-04”。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能量嗡鸣声，再次响起。
张铁拳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那股熟悉的、代表着死亡的能量波动，让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那颗刚刚熄灭的“太阳”，似乎……又要重新燃起了。
“不……难道……”科尔文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他以为自己即将再次目睹一场“格式化”，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从城市换成了同类。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一块逻辑基石。
几乎在“泰坦-07”锁定目标的同时，“泰坦-04”也做出了回应。它没有防御，没有闪避，而是同样转动了躯体，将自己的炮口，对准了阵型最右侧的“泰坦-09”。
而“泰坦-09”，则心有灵犀一般，将自己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武器，瞄向了“泰坦-07”。
一个完美的、由三台末日兵器构成的等边三角形死亡闭环，在风语者山谷的上空，悄然成型。
疯了。
整个世界都疯了。
张铁拳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声音。他想笑，想放声大笑，笑这世界的荒诞，笑自己毕生追求的秩序和逻辑，在今天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用最野蛮、最不可理喻的方式，践踏得粉碎。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战争，哪怕再残酷，依旧遵循着某种逻辑，为了土地，为了资源，为了生存。
而眼前的这一幕……
它没有任何逻辑。它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展示一种绝对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意志。
一种可以肆意玩弄神明、将末日兵器当做玩偶的、至高无上的意志。
“轰！！！”
没有倒计时，没有警告。
当三台泰坦的能量核心同时达到临界点时，三道比太阳更耀眼、比闪电更迅捷的金色光矛，撕裂了天空。
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大地。
“泰坦-07”射出的光矛，精准地命中了“泰坦-04”的能量护盾。那层足以抵挡核爆、无视一切物理攻击的金色屏障，在同源的、更高功率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能量涟漪，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天空。高空的云层被瞬间蒸发，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巨大空洞，露出了其后那深邃、冰冷的宇宙。
音爆姗姗来迟。
“轰隆隆隆——”
那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了。那是一种纯粹的、足以摧毁物质结构的次声波攻击。地面上的幸存者们，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这声巨响中被狠狠地揉搓了一下。无数人当场七窍流血，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但没有一个人选择逃跑，或者说，他们的身体，已经被那天空中的神之战，彻底钉在了原地。
“泰坦-04”在硬扛了一击后，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它射向“泰坦-09”的光矛，同样击碎了对方的护盾。
而“泰坦-09”，也用自己的攻击，重创了“泰坦-07”。
一场……神明之间的内战，一场……渎神的狂欢，在所有凡人的头顶，正式上演。
这不再是战争。这是一场……祭典。
一场用神明的残骸，来宣告新王登基的、血腥而华丽的加冕仪式。
张铁拳的脑海里，疯狂地涌现出这个念头。
他明白了。零……那个年轻人，他不是在进行一次简单的战场逆转。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震撼、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向所有幸存者，向那些还对旧秩序抱有幻想的人，宣告一件事——
旧的时代，那个由冰冷的AI“监察者”在幕后统治的时代，已经随着那三声炮响，被彻底埋葬了。
而新的时代……
张铁拳看着天空中那三台如同受伤野兽般互相撕咬的钢铁巨兽，看着它们每一次攻击都在天空中留下的、如同空间裂痕般的能量轨迹，看着它们的外壳在剧烈的爆炸中片片剥落，露出了内部那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结构……
新的时代，将由一个更加强大、更加未知、也更加……随心所欲的存在来统治。
战斗的节奏快得超出了人类思维的极限。主炮的对轰只是开始，紧接着，无数的模块从泰坦的躯体上分离出来，化作遮天蔽日的无人机蜂群，如同两片金属的风暴，狠狠地撞在一起。高能激光如同暴雨般倾泻，电磁脉冲炮在空中拉出一道道蓝紫色的电弧。每一秒钟，都有成百上千的无人机在空中爆炸，化作绚烂的烟火。
泰坦的本体，则展开了近乎原始的肉搏。它们用能量场扭曲空间，形成无形的巨手，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装甲。其中一台泰坦，甚至将自己的一部分躯体化作一柄横贯天际的巨型能量长刀，狠狠地劈在了另一台的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痕。
这根本不是机器之间的战斗，这是三头拥有着无尽怒火与仇恨的、活生生的神话巨兽，在进行着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角斗。
地面上的人们，已经彻底麻木了。他们的感官，他们的认知，都在这场超规格的战斗中被反复地蹂躏、摧毁、重塑。恐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敬畏。
他们见证了神罚，现在，他们又在见证弑神。
终于，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战斗后，这场狂乱的舞蹈，迎来了落幕。
“泰坦-07”的核心反应堆，在连续两次被主炮命中后，发生了不可逆的链式反应。它那庞大的躯体，像一颗被吹胀到极限的气球，猛地向内一缩，然后……爆开。
没有声音。
一团纯白色的、吞噬了所有光和声音的球体，在天空中猛然出现，然后又迅速消失。原地，只留下了一片不断扭曲、闪烁着空间裂隙的虚无。
第一尊神，陨落了。
它的死亡，成为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剩下的两台泰坦，都已经伤痕累累，能量核心的输出功率不足原来的百分之十。它们像是两头斗败了的公牛，喘息着，对峙着。
最终，那台代号“泰坦-04”的战争机器，似乎是接收到了最后的指令。它放弃了对同伴的攻击，缓缓地转过身，用它那布满了创伤的“脸”，最后一次……俯瞰着风语者山谷。
它的传感器，扫过那些渺小的、幸存的人类。扫过那个单膝跪地、却依旧没有倒下的铁血军人。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动作。
它将自己仅存的能量，全部注入了核心反应堆。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自毁。
一道比刚才更加璀璨、更加巨大的光芒，在天空中绽放。如同超新星的爆发，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圣洁的纯白。
在被光芒彻底吞噬前，张铁拳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向了【神盾】指挥中心所在的方向。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解脱、敬畏与无尽疲惫的……微笑。
战争……结束了。
但这个世界，也永远地……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