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在昨日,那毁灭性的力量却已在他体内肆虐。萧煜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呕出的鲜血在纯白中绽开刺目的红。经脉寸断,五脏移位,肉身如同被碾碎重组,但这痛楚,远不及识海中那正在飞速消散的温暖光芒带来的万分之一。
“璎珞……璎珞!”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意识在剧痛与绝望的边缘挣扎。那团代表璎珞残魂的乳白色光点,在血契规则之力的冲击下,已黯淡如风中残烛,边缘不断逸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归于虚无。那声留在他灵魂深处的、充满爱恋与不甘的悲鸣,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的神魂。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
“嗡……”
一声微弱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嗡鸣,自祭坛方向传来。
是那枚第三镜片!其核心处,那点被帝星血脉引动的淡金色印记,并未完全沉寂,反而在与萧煜左手掌心那枚濒临彻底碎裂的石镜残骸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
石镜残骸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了极致,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化为齑粉。但它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如同一个忠诚的卫士,以自身为牢笼,死死禁锢着那绝大部分狂暴的血契反噬之力。裂纹深处,微弱的光芒明灭不定,那是璎珞留于世间最后的守护执念,正在与规则之力进行着殊死的对抗。
正是这种对抗,这种不惜自我毁灭的承载,为萧煜和璎珞那缕残魂争取到了宝贵至极的喘息之机。
大祭司苍老而蕴含生机的手指再次点上萧煜的背心要穴,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渡入,助他稳住那如同破败风箱般的身体。“坚持住,孩子!”大祭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残镜未碎,执念未消,帝星印记已显……三者之间,正在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是千年未有的变数,亦是……你与她的唯一生机!”
萧煜艰难地抬起头,染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左手中那枚布满了狰狞裂痕的石镜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这枚最初镜片之间的联系正在飞速减弱,其内属于璎珞的那点气息,也在这无情的消磨中变得越来越微弱。
代价……这代价太过惨重。
但他别无选择。
“我……该怎么做?”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共鸣!”大祭司目光灼灼,“引动你体内所有的力量——《星辉镇魔诀》、你与镜灵的血脉羁绊、还有你孩儿赋予你的那丝帝星气运!去主动沟通残镜中的执念,去呼应第三镜片中的帝星印记!让它们知道你未放弃,让它们……为你而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风雪而来。韩夜身影如电,瞬间掠至近前。他先是看了一眼萧煜惨烈的状况和旁边被山灵族妇人暂时照看、依旧沉睡的婴儿,虎目一红,随即单膝重重跪地,声音沉痛而紧迫:
“主上!流萤姑娘……她……殁了。”
萧煜身体剧烈一颤,闭上双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翻涌上来的腥甜与无尽悲恸强行压下。
韩夜继续急速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她临终前拼死留下消息。靖安王萧炫,其真正目标并非皇位,而是寻找‘龙脉之源’,意图唤醒‘祖龙之魂’,行‘以魔制魔’之举,用祖龙吞噬魔主夏侯桀,成就其永恒帝业!”
“龙脉之源?祖龙之魂?”大祭司失声惊呼,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骇然,“疯了!他这是要引火自焚,拉整个天下为他陪葬!”
萧煜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血色的冰寒。他早知萧炫所图甚大,却没想到竟疯狂至此!这已非寻常的权谋争斗,而是要将整个神州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有,”韩夜的语气更加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流萤姑娘说,靖安王在您身边,安插了一个代号‘血凰’的棋子,潜伏极深,可能……就在义安堡内!”
“血凰……”萧煜咀嚼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代号,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孔——沉稳的沈凌、桀骜的赵铁鹰、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老部属……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毒蛇潜伏,义安堡,竟已成了如此险地!
大祭司深吸一口寒气,强行镇定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煜:“孩子,听到了吗?时间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紧迫!靖安王若真找到龙脉,唤醒祖龙,无论成败,皆是苍生浩劫!你必须尽快掌控镜片之力!这古镜,或许正是制约乃至沟通祖龙的关键‘镜钥’!”
内忧外患,天下苍生,挚爱残魂……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如同山岳般压在了萧煜早已伤痕累累的肩头。他看了一眼左手中那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的石镜,感受着其中那丝微弱却拼命挣扎的、属于璎珞的执念,一股混杂着无尽酸楚、悲愤与决绝的力量,自心底轰然爆发。
“璎珞……”他低下头,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对着那枚残破的镜片轻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再助我一次……最后一次……”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与痛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与冷厉。他对韩夜道:“韩夜,守护好孩子,任何人不得靠近祭坛!”
“是!主上!”韩夜抱拳领命,眼神决然。
“大祭司,我们开始吧!”萧煜挣扎着,用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此刻也布满了裂纹的长剑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再次走向那座承载着命运与希望的古老祭坛。
每一步,都牵动着破碎的经脉与脏腑,带来钻心的剧痛,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血色脚印。但他走得无比稳定,无比决绝。
左手中的石镜残骸,似乎感应到了他视死如归的意志,那遍布的裂纹中,开始渗出更加明显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乳白,而是带上了一种殉道般的、凄艳的血色与金辉交织的色彩。
祭坛上,第三镜片轻轻震颤着,其上的暗红血契符文与淡金帝星印记交替闪烁,散发出不稳定却浩瀚的能量波动,仿佛在期待,又像是在抗拒。
山谷间的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裹挟着冰雪,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如同天地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巨变而颤栗。
萧煜终于再次踏上了祭坛的最高处。他站在第三镜片之前,缓缓松开了支撑身体的长剑。剑身触地,发出一声轻响,随即被风雪声淹没。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内,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触碰镜片时被规则之力灼伤的焦黑痕迹。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淡金色的星辉内力、与镜灵融合后产生的乳白镜光、乃至那丝源自孩儿的、微薄却本质高贵的帝星气运,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尽数灌注于右手。
同时,他左手中的石镜残骸,光芒达到了顶点,那裂纹如同活物般蠕动,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与抉择。
“以我之血,承汝之志!以星为引,照彻前路!璎珞——!”
萧煜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右手猛地向前,并非抓向第三镜片,而是狠狠拍向了自己左手中那枚光芒炽盛到极致的石镜残骸!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也悲怆到极致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山谷!
那枚承载了无数回忆、陪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内蕴璎珞最后执念的第一镜片,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完全地,崩碎开来!
但碎片并未四散飞溅。它们化作一道无比绚烂、却也无比哀伤的光流——混合着乳白的守护、血色的牺牲、淡金的希望——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涌向祭坛中央那枚悬浮的第三镜片,并将其与萧煜的右手,一同包裹!
“轰——!!!”
第三镜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暗红色的血契符文在融合光流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速黯淡,结构开始扭曲、崩解!而那点淡金色的帝星印记,则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芽,疯狂地汲取着光流中的力量,骤然膨胀、亮起,化作一个繁复而威严的淡金色光环,将整个镜片笼罩!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古老、带着无上威严与一丝温柔眷恋的力量,自镜片中轰然苏醒,顺着萧煜的手臂,蛮横而又带着某种认可地,涌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识海!
这一次,不再是破坏,而是重塑!是融合!
剧痛依旧,但那痛楚中,却蕴含着新生的希望。他破碎的经脉在这股融合力量的冲刷下,开始缓慢地接续、拓宽;他重创的脏腑,被一股温暖的生机包裹,开始修复。
而在他识海的最深处,那团原本即将彻底熄灭的璎珞残魂光点,在这股融合了帝星印记、石镜碎片所有执念与新镜片本源力量的洪流滋养下,终于停止了消散,并且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凝聚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去,但那一点萤火,终究是顽强地亮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坚韧。
与此同时,萧煜的脑海中,如同被强行塞入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无数陌生的、破碎的画面与信息洪流般奔涌而至!
他“看”到了一条沉睡于神州大地之下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金色龙形地脉,祂每一次无意识的呼吸,都牵引着山川河岳的气运流转!他“看”到了龙脉的源头,一处被混沌迷雾和太古禁制封锁的奇异空间,那里散发着创世与终结并存的气息!他“看”到了靖安王萧炫,站在一处幽深的、龙气与魔气交织的洞穴前,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搏动的、散发着不祥黑光的逆鳞,脸上是近乎癫狂的渴望与野心!
他还“看”到了义安堡的缩影,在其中一处他颇为熟悉、此刻却显得异常阴森的院落地下,隐隐透出一股与他手中古镜之力隐隐相斥的、带着血腥与凤凰虚影的暗红光芒!——那是“血凰”!
更多的信息,是关于这面古镜的真正来历与使命——它并非单纯的镇压之器,它是“镜钥”,是初代帝星与某种更古老的存在签订的契约凭证,是通往龙脉之源、沟通乃至制约祖龙之魂的唯一信物!
“呃啊啊啊——!”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撑爆萧煜的识海,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楚,但他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承受着这蜕变必须经历的磨难。
他左手中,那石镜已然彻底消失,化作最细微的光尘,混入风雪,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璎珞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实体痕迹,也随之湮灭。但萧煜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执念,她的爱,她的一切,并未消失,而是以一种更本源的方式,与这第三镜片,与他萧煜的灵魂,彻底地、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了一起。
祭坛上夺目的光芒渐渐平息、内敛。
萧煜依旧站在原地,双目紧闭,身上的伤势虽然依旧严重,但那股颓败死寂的气息已一扫而空。一种融合了星辉之力的浩然、镜灵之力的纯净坚韧、以及一丝真实不虚的帝星威严,在他周身自然流转,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场。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底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镜光生灭,偶尔闪过一丝淡金色的威严,旋即又隐没于深邃的黑暗之中。
他成功了。在付出了第一镜片彻底粉碎、璎珞实体痕迹完全消失的惨重代价后,他真正得到了第三镜片的认可,初步融合了其力量,窥见了龙脉与“血凰”的秘密,也暂时保住了璎珞那一缕与他自己灵魂紧密相连的残魂。
大祭司看着此刻气质迥异的萧煜,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欣慰,他缓缓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礼节:“恭喜镜主,得承镜钥,窥见真龙。守护苍生之责,自此系于君身。”
韩夜也感受到萧煜身上那股脱胎换骨般的气势,心中凛然,更是涌起无限的希望与激动。
萧煜没有沉浸在力量提升的感悟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风雪,直接落在了遥远义安堡的方向,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
“龙脉之源……祖龙之魂……血凰……”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
他弯腰,动作轻柔却稳定地抱起依旧在沉睡的孩子,指尖轻抚过孩子眉心那已然完全内敛、却仿佛与他产生了一丝微妙联系的金色印记。
“我们该回去了。”萧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风暴席卷天地前的极致压抑,“义安堡……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风雪依旧呼啸,但山谷中的氛围已然彻底改变。一场关乎个人爱恨、家族存亡、乃至天下气运的最终风暴,随着萧煜的涅盘蜕变与携钥而归,即将在那座边陲堡垒,在那龙脉隐现之地,轰然引爆!
而那一缕与他灵魂共生、在毁灭中得以新生的残魂,这枚融合了牺牲、守护与帝星权威的“镜钥”,将成为这场席卷一切的风暴中,最耀眼,也最难以预测的……曙光与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