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年二月中旬，凛冽的北风卷着残雪，刮过宁远至盛京的官道。皇太极率领的清军主力正缓缓回撤，队伍中夹杂着伤员的呻吟与战马的嘶鸣，往日里飞扬的八旗旗帜此刻蔫蔫地垂着，沾了尘土与血污。行至大凌河城时，皇太极勒住马缰，望着这座明军刚刚修复的前沿据点，眼中满是怒火。
“传朕旨意！”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愤懑，“拆了这座城！砖石不留，让祖大寿看看，我大清的铁骑踏过之处，岂容他轻易重建！”
镶黄旗副将图尔格闻言，即刻率部上前。士兵们挥舞着镐头、铁锤，砸向城墙。砖石坍塌的巨响中，萨哈廉被亲兵抬着经过，左腿的伤口刚换过药，白布又渗出暗红血迹。他望着被拆毁的城楼，低声对身旁的岳托道：“三哥，这一仗，咱们输得太惨了。”
岳托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队伍中稀稀拉拉的正红旗士兵：“豪格堂弟太急功近利，父皇又执意强攻，唉……”话未说完，便见皇太极骑马过来，二人连忙闭口，垂首侍立。
皇太极并未看他们，目光始终盯着坍塌的城墙，直到整座大凌河城变成一片废墟，才调转马头，沉声道：“继续赶路！”
队伍继续前行，空气中弥漫着失落与压抑。谁都明白，这场征明之战以失败告终，回到盛京，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艰难的朝议，一场关于战败责任的清算。
二月十六辰时，盛京崇政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皇太极身着明黄朝服，端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如水。殿下文武群臣分列两侧，宗室诸王中，代善、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豪格、岳托、萨哈廉依次而立，汉臣范文程、刚林、宁完我、马光远、希福，蒙古敖汉旗达尔罕、奈曼旗衮楚克、喀喇沁部苏布地、察哈尔部额哲也悉数在场，皆屏息静听，不敢妄言。
“征明之战，宁远未克，锦州未破，反倒折损将士逾六千，”皇太极打破沉默，声音冰冷，“今日朝议，便是要议一议，这场仗，为何会败？”
话音刚落，济尔哈朗便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失利，非我军将士不勇，实乃前线火炮不足。祖大寿在宁远城头架设二十余门红夷大炮，我军仅有寥寥数门旧炮，难以与之抗衡。而睿亲王留守盛京期间，汉臣马光远负责造炮，进度迟缓，至今仅造出三门新炮，未能及时支援前线——臣并非质疑睿亲王，只是造炮乃军务大事，如此迟缓，恐误战事。”
这番话看似指责马光远，实则暗指多尔衮故意拖延军需，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马光远闻言，连忙出列辩解：“陛下，臣冤枉！造炮需铜铁、工匠，臣已多次催朝鲜调铜，然海上风浪频发，铜料迟迟未到，工匠也因冻伤减员，造炮进度才有所延误，非臣故意拖延！”
“马大人所言不假，”宁完我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曾前往造炮工坊查看，确实因铜料短缺、工匠不足，导致进度迟缓，与睿亲王无关。”
皇太极未置可否，目光转向豪格：“豪格，你作为先锋，率部强攻锦州五日不下，伤亡逾四千，你有何话说？”
豪格出列，单膝跪地：“父皇，儿臣罪该万死！然此战失利，非儿臣指挥之过。吴三桂率三千精骑袭扰我军粮道，导致前线粮草供应不足，将士们饥寒交迫，难以全力攻城；再者，睿亲王调度粮饷不力，迟送三日粮草，致军心不稳，这才让明军有机可乘。”
“豪格贝勒，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多铎闻言，立刻出列反驳，“我十四哥留守盛京，每日调度粮饷至深夜，朝鲜的粮税、盛京的存粮，皆及时运往前线，何来迟送三日粮草之说？你自己强攻受挫，反倒怪罪他人，真是可笑！”
“十五弟，你休要胡言！”豪格怒道，“若不是粮饷迟送，我军怎会在锦州外围受挫？你与多尔衮串通一气，自然帮他说话！”
“你说谁串通一气？”多铎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多尔衮伸手拦住。
多尔衮上前躬身，语气平静：“陛下，豪格贝勒所言，臣不敢苟同。臣已将粮饷调度的详细记录呈给户部，正月十五至二月初十，共运送粮米八万石、军械六千件，均按时抵达前线，有济尔哈朗哥哥、岳托三哥可作证。至于豪格贝勒所说的‘迟送三日粮草’，恐是他麾下负责接收粮饷的官员延误，与臣无关。”
济尔哈朗点头：“陛下，睿亲王所言属实，镶蓝旗接收的粮饷均按时抵达，未有延误。”
岳托也道：“正红旗在锦州外围接收的粮饷，也无延误之事。”
豪格脸色涨红，却仍不服气：“即便粮饷未迟送，那造炮进度迟缓，总与你有关吧？若能及时造出火炮，我军怎会在宁远受挫？”
多尔衮微微一笑，取出一份奏折，递呈给皇太极：“陛下，这是臣连夜撰写的《宁远战败复盘疏》，其中详述了此次战败的原因。其一，豪格贝勒强攻锦州，未听济尔哈朗哥哥‘以蒙古旗佯攻东门，诱明军调炮，再以精锐从北门突袭’之策，执意正面强攻，导致伤亡惨重；其二，宁远攻城时，未派探马摸清炮位分布，便贸然冲锋，让将士们暴露在明军火炮之下；其三，吴三桂率精骑袭扰粮道时，未及时派精锐驰援，反而让其从容撤退，断了我军的补给希望。”
他顿了顿，又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汉臣造炮进度册，造炮需铜铁、工匠，臣已催马光远从朝鲜调铜，因海上风浪延误，铜料于二月十二才抵达盛京，目前已加紧造炮，预计三月底可造出十门红夷大炮。此次造炮进度迟缓，实乃天灾所致，非臣故意拖延。”
皇太极接过奏折与册子，仔细翻阅，脸色稍缓。代善此时出列，躬身道：“八弟，睿亲王所言极是。豪格贝勒年轻气盛，急于立功，才导致指挥失误；造炮进度迟缓，确因海上风浪，非人力所能为。如今明廷内有李自成、张献忠作乱，外有我大清袭扰，正是虚弱之际。臣以为，睿亲王提出的‘绕开宁锦、从喜峰口袭扰关内’之策可行，避实击虚，比攻坚城更易见效。”
岳托也附和道：“父皇，二爷爷所言有理。宁锦防线坚固，强攻徒增伤亡，不如袭扰关内，劫掠粮草、人口，削弱明廷实力，待其内乱加剧，再一举南下。”
皇太极沉吟片刻，道：“代善二哥、岳托所言，甚合朕意。绕开宁锦、从喜峰口袭扰关内之策，可暂缓商议，待整军完毕，再做部署。”
他转向豪格，语气严肃：“豪格，此次战败，你指挥失误，本应重罚。念你急于为大清立功，暂且免你罪责，但正黄旗部分兵权需收回，转授穆尔祜，你需好好反省，日后不可再冒进。”
豪格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躬身道：“儿臣遵令！谢父皇宽宥！”
穆尔祜闻言，连忙出列，躬身道：“谢陛下信任！儿臣定不负陛下厚望，好好操练兵马！”
皇太极又转向多尔衮：“睿亲王，此次留守盛京，你调度粮饷、协调蒙古部落，虽无大错，但造炮进度迟缓，也需担责。朕令索尼接管部分粮饷调度权，与你共同负责，务必确保日后军需无虞。”
多尔衮躬身道：“臣遵令！谢陛下宽宥！”
索尼出列，躬身道：“臣遵令！定与睿亲王共同负责粮饷调度，确保军需无虞！”
朝议结束后，群臣陆续离去。庄妃带着福临在崇政殿外等候，见皇太极出来，连忙上前行礼：“陛下，您回来了。福临听说前线伤亡惨重，一直忧心将士，非要来等您，想问问将士们的情况。”
福临跑到皇太极身边，仰着头问：“皇阿玛，前线的将士们都还好吗？他们是不是受伤了？”
皇太极抱起福临，心中一暖，语气柔和：“福临乖，将士们都很好，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皇阿玛已经下令，让太医好好医治伤员，给他们发放粮草、衣物，让他们尽快恢复。”
庄妃道：“陛下，此次战败，将士们士气低迷，此时不宜苛责诸将，以免影响军心。不如举办一场庆功宴，表彰在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再赏赐伤员，稳定军心。”
皇太极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朕明日便下令，举办庆功宴，表彰有功将士，赏赐伤员。”
庄妃又道：“陛下，豪格贝勒此次指挥失误，虽有过错，但也是急于立功。您收回他部分兵权，已是惩戒，日后还需多教导他，让他明白指挥作战不可冒进，需审时度势。”
皇太极叹了口气：“豪格若有你一半的心思，也不会如此。他太急于证明自己，反而误了大事。”
庄妃趁机道：“陛下，福临渐渐长大，日后也需学习军事、朝政。不如让他多接触将士，了解前线情况，培养他的责任感，将来也好为大清效力。”
皇太极笑道：“好啊，福临聪明伶俐，日后定能成为栋梁之材。你多带他去军营、户部看看，让他学学如何治军、如何理财。”
庄妃心中暗喜，躬身道：“谢陛下！臣妾定好好教导福临！”
待回到永福宫，庄妃令宫女带福临去偏殿玩，自己则召索尼前来。索尼躬身行礼：“娘娘，您找臣有事？”
庄妃低声道：“索尼大人，豪格此次战败，指挥失误，罪证确凿。你即刻整理豪格在锦州、宁远的详细战报，包括冲锋路线、伤亡数据、粮饷接收情况等，务必详细、准确，藏于私匣，不可外传。”
索尼心中一动，躬身道：“娘娘是想……”
“陛下虽未重罚豪格，但他的指挥能力已被宗室诸王质疑，”庄妃道，“日后若有机会，这些战报便是扳倒他的利器。福临是陛下的儿子，日后若想继承大统，豪格便是最大的障碍。我们需提前做好准备，为福临铺路。”
索尼躬身道：“臣明白！臣定仔细整理豪格的战报，藏于私匣，绝不让外人知晓！”
庄妃点头：“很好。你还要留意多尔衮与豪格的动向，他们二人势同水火，定会互相倾轧。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待他们两败俱伤，再扶持福临上位。”
索尼道：“娘娘深谋远虑！臣定全力协助娘娘，为福临阿哥铺路！”
庄妃又道：“你接管部分粮饷调度权后，需仔细核对粮饷的收支情况，看看多尔衮是否有私留粮饷、勾结蒙古部落的迹象。若有任何异动，及时向我禀报。”
“臣遵令！”索尼躬身领命。
这时，福临从偏殿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小木枪，对庄妃道：“额娘，索尼叔叔，我长大了要当大将军，像皇阿玛一样，带兵打仗，保护大清！”
庄妃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福临的头：“好啊，福临有志向！但要当大将军，不仅要有勇，还要有谋，要学会审时度势，不能像豪格哥哥那样冒进。索尼叔叔是你的老师，你要多向他学习，学会看战报、分析局势，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将军。”
福临似懂非懂地点头：“额娘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索尼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庄妃娘娘真是有心计，从现在便开始培养福临的帝王心术，为他日后继承大统铺路。他躬身道：“娘娘，臣需即刻去整理豪格的战报，先行告退。”
庄妃点头：“大人慢走。记住，凡事多留心，不可打草惊蛇。”
索尼躬身退下，庄妃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她知道，盛京的权弈从未停止，而这场宁远战败后的清算，只是一个开始。豪格的失势，多尔衮的被制衡，都为福临的崛起创造了机会。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福临铺好前路，让他成为大清未来的主人。
“福临，过来，额娘教你看地图，”庄妃拿起桌上的宁远地图，对福临道，“你看，这里是宁远，这里是锦州，它们像两道屏障，挡住了大清南下的路。但明廷内忧外患，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时机，就能绕开它们，直取关内。你要记住，打仗不仅要靠勇猛，还要靠智慧，要学会避实击虚，才能取得胜利。”
福临凑到地图前，认真地听着，小脸上满是专注。庄妃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希望——她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而她，将是这一切的缔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