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风耳根发热,低头喝茶掩饰。
马宗腾凑近些,压低声音:“说真的,你跟葛二小姐到底怎样了?在京时就看你们俩眉来眼去,这都大半年了,还没个说法?”
“隔这么远,能有什么说法。”
何明风轻叹,“我给她寄过东西,也……也含蓄表达过。但她一个姑娘家,我总不能逼她表态。”
“笨!”
马宗腾拍他肩膀,“等我这趟差事办完回京,替你探探口风!”
“不过何兄,你得抓紧,葛二小姐那样的才女,惦记的人可多着呢!”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京城趣闻到滇南风物,从朝政大事到个人前程。
直到三更鼓响,马宗腾才起身:“我得回去了,明日还要装腔作势应付马知府呢。”
走到窗边,他忽然回头:“何兄,石屏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皇上如今锐意进取,需要干才。你在此处做出政绩,早晚会回京重用。”
“咱们兄弟,将来还要在京城共事呢!”
何明风点头:“我明白。你在石屏这些日子,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马宗腾一笑,跃出窗外,身影没入夜色。
何明风关窗,心中感慨万千。
马宗腾的到来,像一阵京城的风,吹散了石屏夏末的闷热。
窗外月光如水,洒满庭院。
何明风忽然想起马宗腾说的“葛二小姐在等人”。
这个问题,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而眼下,他要做好石屏的通判,不负百姓,不负皇恩,也不负……那个在京城等待他的人。
夜还长,路也还长。
但有了故人相伴,有了希望在前,这漫漫长夜,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
果不其然,马宗腾来了后。
柳如萱使劲儿的方向就转了个弯。
何明风正在后院和石磊核对新一批水车轴承的图纸。
钱谷撩着袍角快步进来,压低声音:“大人,柳家给马御史送礼去了。”
何四郎立刻放下手里的刨子:“这回是什么?”
“说是前朝真迹。”
钱谷捻着胡须,“柳家那位千金,这回可下了血本。”
何明风与石磊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三日前的那场偶遇。
当时柳如萱的马车“恰好”与马宗腾的轿子在西街口相逢,她隔着帘子柔声问安,话里话外打听马御史的喜好。
马宗腾当时只淡淡道:“本官闲时好赏些字画。”
便命轿夫起轿了。
原来柳小姐听进去了,还行动得如此之快。
“前朝哪位名家的真迹?”
何明风问。
钱谷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张龙刚探来的消息:“说是‘青藤山人’沈石溪的《松涧听泉图》。”
“柳家花了八百两银子,从江南的墨宝斋买来的。”
石磊“啊”了一声:“沈石溪?那可是前朝名士,他的真迹如今市面上可不常见。”
“是不常见,”钱谷意味深长地笑了,“因为真迹一共就那些。”
“偏巧,下吏年轻时在翰林院做誊录,整理过内府书画目录。记得沈石溪卒于前朝令元三十七年冬,而这画的落款若是……”
何明风接话:“若是前朝令元四十年,那便有趣了。”
三人相视而笑。
何四郎还没明白:“人死了三年还能作画?”
“鬼斧神工嘛。”
钱谷打趣道。
何明风沉吟片刻:“宗腾想必也看出来了。”
“这样,钱先生,你去清风院附近等着,见画匣送进去了,便来报我。”
“四郎,你去请马知府,就说有水利要事相商,把他引到清风院去。”
“得令!”
何四郎眼睛一亮。
半个时辰后,清风院的正厅里已是济济一堂。
马宗腾坐在主位,一身天青色常服,手里端着茶盏,神色平淡。
下首坐着马成远知府。
他是被何四郎水利急务的借口请来的,此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再往下是州衙的几位属官,工房周主事也在其中。
柳如萱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裙,梳着惊鸿髻,簪一支点翠步摇。
她站在厅中,笑意盈盈,亲自打开了那紫檀木画匣。
“马御史,”她声音甜脆,“听闻您雅好书画,家父特命小女子送来这幅沈石溪的《松涧听泉图》。”
“家父说,宝剑赠英雄,名画配知音。”
“此画在柳家珍藏三代,今日赠予马御史,正是得其所哉。”
话说得漂亮,连马成远都抚掌笑道:“柳乡绅真是风雅!沈石溪的真迹,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啊!”
马宗腾放下茶盏,微微颔首:“柳姑娘有心了。”
示意身旁随从接画。
随从展开画卷的一刹那,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那是一幅三尺绢本设色山水,苍松遒劲,山涧潺潺,一白衣文士坐于石上抚琴,意境清幽。
画工确实精湛,墨色浓淡得宜,题跋书法也潇洒流畅。
左下角落款:“令元四十年春三月,青藤山人石溪写于听松草堂。”
马成远凑近细看,连连点头:“好画!好画!你们看这松针,根根分明;这山石皴法,正是沈石溪擅长的‘鬼面皴’!”
“柳姑娘,令尊真是割爱了啊!”
柳如萱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瞥了眼马宗腾,见他正凝神观画,心中更是笃定。
这份礼,送对了。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何明风一袭青衫,手持一卷文书,快步走入厅中:“马知府,下官有要事……”
话音未落,他似被厅中展开的画吸引,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画卷上。
马成远正得意于自己的鉴赏眼光,见何明风来了,有心显摆:“何通判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柳姑娘赠给马御史的沈石溪真迹!”
“
你也是读书人,品鉴品鉴?”
何明风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画卷。
柳如萱见他看得认真,心中冷笑。
这何明风装什么风雅。
她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何明风出身寒门。
能懂什么书画?
厅内静了片刻。
何明风忽然眉头微皱,又凑近了些,盯着落款处看了又看。
“何通判看出什么了?”马成远问。
何明风直起身,面露迟疑,看向马宗腾:“马御史,这画……真是柳姑娘家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