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绑后的崔若雪跪地哭求,扯着父亲的衣角不肯放手,额头磕得青紫,父亲却连头都未回,决绝离去。
而这庵堂中的日子,于她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日日天不亮便要起身与众尼一同劳作,砍柴担水、采药烹炊,粗重活计样样不落。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手掌,不过数日便磨得血泡层叠。
饮食更是清汤寡水,不见半点油腥;
夜间唯有薄衾硬榻,冻得她瑟瑟发抖。
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丫鬟都无,这般清苦,岂是她这等娇养闺秀所能忍受?
这般苦楚,她怎能甘心?
庵堂的看守本不算森严,若她真想逃,未必寻不到机会。
她不是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
可每每想到即便千辛万苦逃回家中,盛怒未消的父亲定然会将她再度押送回这苦寒之地,她便只能硬生生压下这个念头。
若是索性离家出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离了家族庇护,又能去往何处?
乱世浮萍,只怕下场比在这庵堂之中更加凄惨。
思来想去,她竟只能在这青灯古佛之地一日日苦熬。
这种进退无路、任人摆布的屈辱,像钝刀割肉般折磨着她的心智。
日复一日的劳作与清苦,非但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反而让心底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几乎扭曲了她的心性。
她对易知玉的恨意与日俱增,每每夜深人静,便咬牙切齿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食其肉、饮其血,方能稍解这锥心之恨!
就在她以为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熬上数年之时,转机却意外降临。
那日她正埋头浆洗衣衫,忽听得几个尼姑在一旁闲谈,说起沈家侯爷又来山中垂钓了。
“那位沈侯爷可是咱们这儿的常客了,每每一来便要住上一两个月……前日我们去后山采药,还瞧见他在溪边钓鱼呢。”
这番话如同一点火星,骤然落进崔若雪早已干涸的心田。
沈侯爷,整个京城就这么一个沈侯爷!她们说的那位沈侯爷定然就是沈云舟的父亲!
那颗早已被嫉恨侵蚀的心,此刻再度剧烈地鼓动起来,一个疯狂而扭曲的念头破土而出,如毒蛇般缠绕着她的神智——
她必须进沈家!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进去!
她要亲眼看着易知玉痛苦,要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要让她也尝尽自己受过的屈辱与不甘!
这念头如野火燎原,烧尽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几经辗转,一个险恶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既然沈云舟那里铜墙铁壁,无从下手,那便从他父亲沈仕清身上打开缺口!
为保万无一失,她甚至偷偷潜下山,费尽周折弄来一些掺了催情香料的膏脂。
随后日日潜伏在沈仕清常去的溪畔,暗中观察他垂钓、散步的规律,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终于,在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她算准沈仕清垂钓将归的时刻,假作失足,“扑通”一声跌入冰冷的溪水中,任由湍急的水流将她卷向那道身影。
果不其然,沈仕清见有人落水,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将她救起。
一被他拉上岸,崔若雪便顺势软倒在他怀中,双臂如藤蔓般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也正是在这肢体交缠之间,她鬓发间、衣襟上那抹幽微的异香悄然弥漫开来。
沈仕清起初还保持着君子之风,欲将她推开,可那香气如丝如缕,无声侵蚀着他的意志。
渐渐地,他呼吸沉重,眼底染上情欲的混沌,终是在暮色沉沉的溪畔,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事后,崔若雪更是将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啼哭哀诉、寸步不离,硬是跟着沈仕清住进了他那山间木屋。
接连数日,她夜夜婉转承欢,极尽缠绵,曲意逢迎,极尽所能,最终竟真说动了他,将她带回了沈府。
她费尽心机,赌上一切才换来今日,若因易知玉一番话而前功尽弃……
早知如此,她今日何必去招惹那个贱人!
易知玉果然生来就是克她的!
崔若雪心乱如麻,一时想着是否该主动去沈仕清面前铺垫一番,可若易知玉并未提及,自己贸然前去解释,反倒显得心虚……
思前想后,她只得强压下满心焦躁,决定先回房静观其变,且看沈仕清后续如何反应,再作打算。
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地过去,表面看去,一切皆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又是一日的清晨,城南一处大宅院的后门外,一位衣着整洁的妇人正领着几名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静立等候。
那几个女子皆低眉顺眼,双手交叠身前,规规矩矩地站成一列,不敢有丝毫逾矩。
那妇人回头将她们细细打量一番,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再次叮嘱:
“我可告诉你们,这家主户给的月钱,可比寻常人家丰厚得多。若能留下,是你们的造化。”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
“待会儿进去了,都给我警醒着些,莫要东张西望,主家问什么便答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多嘴。记着,只有表现得体,才有机会留下做事,可都听明白了?”
那几个女子连忙齐声应道:
“知道了,妈妈。”
片刻后,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吱呀”一声从内开启。
一位身着暗色绸衫、头戴素银簪子的体面婆子迈步而出,身后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丫鬟。
等候的妇人立刻堆起恭敬的笑脸,快步迎上前去:
“张妈妈安好,劳您亲自出来一趟。”
被称作张妈妈的婆子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扫过妇人身后那排女子,微微颔首:
“都进来吧。”
妇人连忙躬身应道:
“诶,多谢妈妈。”
说罢,她回头朝那几个女子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屏息凝神,跟在妇人身后,随着张妈妈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鱼贯而入。
与此同时,城内一处雅致的茶楼里,丝竹声悠扬婉转,几位官家小姐正围坐品茗,听着台上的小曲。
其中一位,正是许久未曾在外露面的沈府三小姐沈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