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春丫歪着小脑袋，更困惑了，“高兴为啥哭呀？”她挣脱陈建国的手，像只好奇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到王小芬和小石身边，蹲下来，凑近了去看王小芬手里那块湿漉漉的石头。
王小芬渐渐止住了哭泣，但肩膀还在微微抽动。她松开小石，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露出红肿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颊。她摊开手掌，那块刻着歪扭字迹的青灰色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掌心，冰凉的触感下，是灼烧心口的滚烫。
“娘！”春丫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块石头，“哥哥刻的‘芬姨好’！好看！”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石头上粗糙的刻痕，又抬头看看王小芬红肿的眼睛，小脸上满是认真：“娘！我也要刻！我也要刻‘娘好’！刻给娘！娘就不哭了！”
王小芬的心猛地一颤！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她看着春丫天真无邪的小脸，那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爱意，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口最后一道堤防。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傻丫头……娘不哭了……娘高兴……”
“我也要刻！”春丫却认了真，小嘴一撅，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她立刻站起身，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蹦跳着冲向刚才小石翻找过的鹅卵石堆，撅着小屁股，在冰冷的石头堆里急切地扒拉起来。
“春丫！别冻着手！”王小芬连忙喊，声音带着焦急和心疼。
“没事！娘！我找个好看的！”春丫头也不抬，小手冻得通红也不在乎，翻找得比小石刚才还要急切。很快，她欢呼一声，举起一块小小的、扁平的白色鹅卵石，像捧着宝贝似的跑了回来。
“娘！你看！这块好看！白白的！”春丫献宝似的把石头递到王小芬面前，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王小芬看着那块小小的白石，又看看春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的小手，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刚想阻止，春丫已经麻利地从自己棉袄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截磨得尖尖的、更短更细的小铁钉——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娘！你等着！”春丫学着哥哥的样子，把白石放在冻硬的膝盖上，小手紧紧攥着那根小铁钉，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小铁钉尖对准光滑的石面，用力一划！
“嘎吱——！”
铁钉猛地一滑，在石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歪歪扭扭的白痕，差点飞出去！
“哎呀！”春丫懊恼地叫了一声，小嘴撅得老高。她甩了甩震得发麻的小手，又凑近石头看了看，不服气地嘟囔：“再来！”
她这次学乖了，两只小手一起上，左手死死按住石头，右手攥紧小铁钉，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一点一点地在石面上刻划起来！
“嘎吱……嘎吱……”
刺耳的刮擦声再次响起，比小石刚才的更加尖细费力。春丫的小脸憋得通红，鼻尖冒汗，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铁钉尖。她刻得异常吃力，“娘”字的“女”字旁歪歪扭扭，像条喝醉的蚯蚓，“好”字的两点更是刻成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坑。
“娘……好……”春丫一边刻，一边无意识地、奶声奶气地念着，小眉头拧成了疙瘩，全神贯注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好笑。
王小芬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春丫冻得通红发紫的小手死死攥着冰冷的铁钉，看着她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凉，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小小身体……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和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在她胸腔里汹涌澎湃！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阻止孩子冻坏的小手，却又停在了半空。她不忍心打断这份笨拙却无比珍贵的努力。
终于，春丫刻完了最后一笔。她长长地、夸张地吁出一口气，小肩膀垮了下来，像打了一场大仗。她拿起那块白石，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石面上，“娘好”两个字刻得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娘”字几乎要散架，“好”字也歪得厉害。但春丫却满意地咧开小嘴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娘！刻好啦！”她献宝似的把石头举到王小芬面前，小脸上满是期待和骄傲，“‘娘好’！给娘！”
王小芬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块小小的、还带着春丫掌心一点微温的白石。石头冰凉，刻痕粗糙，字迹歪扭得几乎难以辨认。可就是这块笨拙的小石头，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王小芬所有的疲惫、委屈和心防！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并排躺着的两块石头。
一块青灰，刻着歪扭的“芬姨好”，是小石冻僵小手刻下的滚烫心意。
一块纯白，刻着更歪扭的“娘好”，是春丫天真执拗的纯粹爱意。
两块石头，一大一小，一深一浅，都带着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刻痕，却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像两颗滚烫的心脏，在她冰冷的掌心里剧烈跳动！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春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坝！瞬间淹没了她的心田！那暖流是如此汹涌，如此滚烫，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眩晕的幸福和满足感，猛地冲上了她的喉咙，冲开了她紧抿的嘴唇！
“噗嗤——！”
一声极其突兀、又极其清脆的笑声，猛地从王小芬喉咙里迸发出来！
那笑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带着泪水的咸涩，带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疲惫和委屈，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冰雪消融、春花绽放般的纯粹喜悦和轻松！
她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这笑声是自己发出来的。随即，那笑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哈哈哈……哈……”她先是低低地笑，肩膀微微耸动，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她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又涌了出来，可这次，是滚烫的、带着巨大喜悦的泪水！她一手紧紧攥着那两块冰凉的石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突如其来的、畅快淋漓的笑声，在寂静的河滩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动人！像冰封的河面骤然裂开，涌出第一股清澈温暖的春水！
小石和春丫都愣住了，傻傻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王小芬。小石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春丫则眨巴着大眼睛，也跟着“咯咯咯”地傻笑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娘在笑什么。
陈建国更是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深邃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着王小芬笑得泪流满面、却又光彩焕发的脸庞！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愁苦和疲惫、甚至有些木然的脸，此刻因为畅快的笑容而生动无比！红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苍白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像一道撕裂阴霾的阳光，如此明媚，如此耀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只觉得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撼、喜悦和巨大酸楚的热流，瞬间冲上了他的眼眶！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小芬那张因笑容而熠熠生辉的脸，仿佛要将这一刻，这从未有过的、鲜活生动的笑容，深深地、永远地刻进灵魂深处！
王小芬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她直起腰，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灿烂的笑意。她看着掌心里那两块歪歪扭扭刻着字的鹅卵石，又看看身边两个懵懂又可爱的孩子，最后，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羞涩和从未有过的明亮，缓缓地、轻轻地，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僵立着的、目光灼灼望着她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陈建国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他猛地回过神，大步走上前，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把将王小芬和两个孩子，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