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圉单阏年(丁卯年,公元 547 年),共一年时间。
梁武帝太清元年(丁卯,公元 547 年)
春季,正月初一,发生日食,太阳没有被完全遮住,形状如同弯钩。
壬寅日(二十三日),梁朝荆州刺史庐陵威王萧续去世。任命湘东王萧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萧续一向贪婪,临终前,派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上奏,献上一千多件金银器物,梁武帝这才知道他如此富有,于是问谢宣融说:“庐陵王的金银都在这里了吗?” 谢宣融说:“这已经可以说是很多了,怎么还能再多呢!大王的过错如同日食、月食一样明显,他想要让陛下知道,所以临终前也没有隐瞒。” 梁武帝的不满情绪才得以化解。
起初,湘东王萧绎担任荆州刺史时,有轻微的过失,萧续接替他的职位后,把萧绎的过失上奏给朝廷,从此两位藩王不再互通书信。萧绎听说萧续去世的消息,进入内室后高兴得跳了起来,木屐都被踩破了。
丙午日(二十七日),东魏勃海献武王高欢去世。高欢性情深沉缜密,整天神态严肃,让人难以揣测,在掌握时机、运用权谋时,变化莫测,如同神明。他驾驭军队,法令严格。处理事务明察秋毫,没有人能够欺骗或冒犯他。选拔人才、授予官职,只看重才能,只要是能胜任的人,无论出身低微;那些徒有虚名而无实际才能的人,都不被任用。他一向崇尚节俭朴素,刀剑、马鞍、马笼头都没有金玉装饰。年轻时很会饮酒,自从担任重要职务后,饮酒不超过三杯。他知人善任,爱护士人,全力保护有功勋的旧臣;每次俘获敌国尽忠守节的大臣,大多不加以治罪。因此文武官员都乐于为他效力。世子高澄封锁高欢去世的消息,不发布丧讯,只有行台左丞陈元康知道此事。
侯景自认为与高氏已经结怨,内心感到不安。辛亥日(二月初二),侯景占据黄河以南地区反叛东魏,归附西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献城响应。侯景诱捕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人暴显等人。派遣二百名士兵装载兵器,在傍晚时分进入西兖州,想要袭取该州。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察觉后,突然出击抓捕,将这二百名士兵全部擒获。于是邢子才向东方各州发布檄文,让各州各自防备,因此侯景无法夺取西兖州。
各位将领都认为侯景叛乱是因为崔暹,高澄迫不得已,想要杀死崔暹来向侯景谢罪。陈元康劝谏说:“如今虽然天下尚未平定,但国家的纲纪已经确立;如果因为几位将领在外,就为了取悦他们,枉杀无辜,破坏法律典章,岂止是上负天神,下又如何安抚百姓!汉朝晁错的前车之鉴,希望您谨慎对待。” 高澄于是停止了这个计划,派遣司空韩轨督率各路军队讨伐侯景。
辛酉日(十二日),梁武帝在南郊举行祭天仪式,大赦天下;甲子日(十五日),在明堂举行祭祀仪式。
二月,西魏颁布诏书:“从今以后,应当处以宫刑的人,直接没入官府为奴,不再执行宫刑。”
西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若于惠为司空,侯景为太傅、河南大行台、上谷公。
庚辰日(二十一日),侯景又派遣他的行台郎中丁和前往梁朝,上奏表说:“我与高澄有怨仇,请允许我率领函谷关以东、瑕丘以西,豫州、广州、颍州、荆州、襄州、兖州、南兖州、济州、东豫州、洛州、阳州、北荆州、北扬州等十三州归附梁朝,只有青州、徐州等几个州,只需一封书信就能平定。况且黄河以南地区,都是我管辖的范围,平定这些地区易如反掌。如果齐国(东魏)、宋国(指南朝宋故地)平定后,再慢慢谋取燕国(指北方地区)、赵国(指河北地区)。” 梁武帝召集群臣在朝廷上商议。尚书仆射谢举等人都说:“近年来与东魏互通友好,边境没有战事,如今接纳他们的叛臣,我们私下认为不合适。” 梁武帝说:“虽然如此,但得到侯景就可以平定塞北;机会难得,怎么能墨守成规呢!”
这一年正月乙卯日(初七),梁武帝梦见中原地区的州牧、郡守都献地来降,满朝文武共同庆贺。第二天早晨,梁武帝见到中书舍人朱异,把梦中的情景告诉了他,说:“我很少做梦,如果做梦,必定是真实的。” 朱异说:“这是天下统一的征兆啊。” 等到丁和到来,声称侯景是在正月乙卯日定下归附梁朝的计策,梁武帝更加相信这个梦是神灵的启示。然而仍然犹豫不决,曾经独自说道:“我的国家如同金瓯一样,没有一点损伤残缺,如今突然接受侯景的土地,难道是合适的吗?如果因此招致战乱,后悔就来不及了!” 朱异揣摩到梁武帝的心意,回答说:“陛下圣明,统治天下,南北都来归附敬仰,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未能表达他们的心意。如今侯景率领东魏一半的土地前来归附,如果不是上天诱导他的内心,人们辅佐他的谋划,怎么能做到这一步!如果拒绝接纳他,恐怕会断绝后来者的希望。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希望陛下不要怀疑。” 梁武帝于是决定接纳侯景。壬午日(二十三日),任命侯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允许他秉承皇帝旨意自行任命官员,如同东汉邓禹的旧例。平西咨议参军周弘正擅长占卜,在此之前对人说:“国家几年后将会发生战乱。” 等到听说梁武帝接纳侯景,说:“祸乱的根源就在这里了!”
丁亥日(二十八日),梁武帝举行耕藉田仪式。
三月庚子日(十一日),梁武帝前往同泰寺,像大通年间(公元 527 年)那样舍身出家。
甲辰日(十五日),派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督率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人,率领三万军队赶赴悬瓠,运送粮食接应侯景。
西魏大赦天下。东魏高澄担心各州发生变故,于是亲自外出巡视安抚。留下段韶镇守晋阳,把军事事务委托给他;任命丞相功曹赵彦深为大行台都官郎中。让陈元康预先撰写好几十张丞相高欢的条令教诫,交给段韶和赵彦深,之后按照顺序施行。临行前,高澄握住赵彦深的手哭泣着说:“我把母亲、弟弟托付给你,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夏季四月壬申日(十三日),高澄前往邺城入朝。东魏孝静帝设宴招待他,高澄起身跳舞,有见识的人知道他不会有好的结局。
丙子日(十七日),群臣前往同泰寺为梁武帝赎身。丁亥日(二十八日),梁武帝返回宫中,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清(公元 547 年),如同大通年间舍身出家后的旧例。
甲午日(五月初六),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李系出使梁朝。李系是李绘的弟弟。
五月丁酉朔(初一),东魏大赦天下。
戊戌日(初二),东魏任命襄城王元旭为太尉。高澄派遣武卫将军元柱等人率领数万军队日夜兼程,袭击侯景,在颍川以北与侯景相遇,元柱等人大败。侯景因为羊鸦仁等人的军队还未抵达,于是退守颍川。
甲辰日(初八),东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库狄干为太师,录尚书事孙腾为太傅,汾州刺史贺拔仁为太保,司徒高隆之为录尚书事,司空韩轨为司徒,青州刺史尉景为大司马,领军将军可朱浑道元为司空,仆射高洋为尚书令、领中书监,徐州刺史慕容绍宗为尚书左仆射,高阳王元斌为右仆射。戊午日(二十二日),尉景去世。
韩轨等人在颍川包围侯景。侯景感到恐惧,割让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座城池贿赂西魏,请求救援。西魏尚书左仆射于谨说:“侯景从小就熟悉军事,奸诈难测,不如给他优厚的爵位,观察他的变化,不宜派遣军队救援。” 荆州刺史王思政认为:“如果不趁机进取,后悔就来不及了。” 于是率领一万多名荆州步兵、骑兵从鲁阳关向阳翟进发。丞相宇文泰听说后,加封侯景为大将军兼尚书令,派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率领一万军队赶赴颍川。
侯景担心梁武帝责备他割地给西魏,派遣中兵参军柳骺上奏表给梁武帝,说:“陛下的军队还未接应,我这里生死危急,于是向关中(西魏)求援,以解救眼前的危难。我既不能在高氏那里安身,又怎么会被宇文氏容纳!只是如同被毒蜂蜇了手而砍掉手腕一样,事情出于不得已,本意是为了国家,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我!我得到西魏的援助后,不能立即抛弃他们,如今把四座城池作为引诱敌人的资本,已经让宇文氏派人入城驻守。从豫州以东,到齐国海边以西的地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现在拥有的土地,全部归属于圣朝(梁朝),悬瓠、项城、徐州、南兖州等地,需要陛下派人前来接应接纳。希望陛下迅速下令边境地区,各自布置重兵,与我相互呼应,不要出现差错!” 梁武帝回复说:“大夫离开本国,尚且可以自行决断;何况你开创非凡的谋略,将要建立伟大的功业,理应根据事情的实际情况行事,随机应变。你有忠诚的本心,何必多说!”
西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独孤信为大司马。
六月戊辰日(初三),梁朝任命鄱阳王萧范为征北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攻打穰城。
东魏韩轨等人包围颍川,听说西魏李弼、赵贵等人将要抵达,己巳日(初四),率领军队返回邺城。侯景想要趁会面的机会擒获李弼和赵贵,夺取他们的军队;赵贵有所怀疑,没有前往会面。赵贵想要引诱侯景进入营中擒获他,李弼阻止了他。羊鸦仁派遣长史邓鸿率领军队抵达汝水,李弼率领军队返回长安。王思政进入并占据颍川。侯景表面上声称要攻略土地,率领军队出兵驻扎在悬瓠。
侯景再次向西魏请求援兵,丞相宇文泰派遣同轨防主韦法保以及都督贺兰愿德等人率领军队援助他。大行台左丞蓝田人王悦对宇文泰说:“侯景与高欢之间,起初是同乡情谊,最终确立君臣名分,侯景担任上将,职位重于台司;如今高欢刚死,侯景就立刻反叛,大概是他的图谋很大,终究不愿屈居人下的缘故。况且他能背叛高氏,怎么会对朝廷尽忠守节!如今增加他的势力,援助他军队,我担心朝廷将来会被天下人嘲笑。” 宇文泰于是征召侯景入朝。
侯景暗中谋划背叛西魏,还没有成功,就优厚地安抚韦法保等人,希望他们为自己所用,表面上表现得亲密无间,没有猜忌,每次在各军之间往来,侍从很少,西魏军中的名将,他都亲自前往拜访。同轨防长史裴宽对韦法保说:“侯景狡诈,必定不肯进入关中,想要假意归附你,恐怕不可相信。如果埋伏军队斩杀他,这也是一时的功劳。如果不这样做,就应当加强防备,不能相信他的欺骗引诱,以免留下后悔。” 韦法保深表赞同,但不敢图谋侯景,只是自行加强防备而已;不久后告辞返回自己的镇守之地。王思政也察觉到侯景的欺诈,秘密召回贺兰愿德等人,部署各路军队,占据侯景所管辖的七州、十二镇。侯景果然推辞不入朝,写信给丞相宇文泰说:“我耻于与高澄并肩而立,怎么能与你(宇文泰)比肩呢!” 宇文泰于是派遣行台郎中赵士宪召回之前所派遣的所有援助侯景的军队。侯景于是下定决心归附梁朝。西魏将领任约率领所属一千多名士兵投降侯景。
宇文泰把授予侯景的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等官职,转而授予王思政,王思政一并推辞不接受;宇文泰多次派人敦促劝说,王思政只接受了都督河南诸军事一职。
高澄将要前往晋阳,任命弟弟高洋为京畿大都督,留守邺城,让黄门侍郎高德政辅佐他。高德政是高颢的儿子。丁丑日(十二日),高澄返回晋阳,这才发布高欢的丧讯。
秋季七月,西魏长乐武烈公若于惠去世。
丁酉日(初二),东魏孝静帝为丞相高欢举行哀悼仪式,身穿缌麻丧服(五服中最轻的一种),丧葬礼仪依照汉朝霍光的旧例,追赠高欢为相国、齐王,赐予九锡殊礼。戊戌日(初三),任命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高澄上奏推辞爵位。壬寅日(初七),下诏让太原公高洋代理军国事务,派遣宫中使者敦促劝说高澄接受爵位。
庚申日(二十五日),羊鸦仁进入悬瓠城。甲子日(二十九日),下诏改悬瓠为豫州,寿春为南豫州,合肥为合州。任命羊鸦仁为司、豫二州刺史,镇守悬瓠;西阳太守羊思达为殷州刺史,镇守项城。
八月乙丑日(初一),梁武帝下诏大举讨伐东魏。派遣南豫州刺史贞阳侯萧渊明、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分别督率各位将领。萧渊明是萧懿的儿子;萧会理是萧绩的儿子。起初,梁武帝想要任命鄱阳王萧范为元帅;朱异因为急事外出,听说后,立即入宫说:“鄱阳王雄豪盖世,能让人拼死效力,但他所到之处十分残暴,不是安抚百姓的人才。况且陛下从前登上北顾亭眺望,说江右地区有反叛之气,而反叛的首领将是皇室骨肉。如今这件事,尤其应当谨慎选择元帅。” 梁武帝沉默不语,说:“萧会理怎么样?” 朱异回答说:“陛下选对人了。” 萧会理懦弱而没有谋略,乘坐的轿子,装有木板屋顶,上面覆盖着牛皮。梁武帝听说后,很不高兴。贞阳侯萧渊明当时镇守寿春,多次请求出征,梁武帝批准了他的请求。萧会理自认为是皇孙,又担任都督,从萧渊明以下的将领,他几乎都不与他们交往。萧渊明与各位将领秘密告诉朱异,请求召回萧会理,于是任命萧渊明为都督。
辛未日(初七),高澄前往邺城入朝,坚决推辞大丞相一职;下诏仍然任命他为大将军,其余职务按照之前的命令执行。
甲申日(二十日),东魏将齐献武王高欢虚葬在漳水以西;暗中在成安鼓山石窟佛顶旁边凿洞,把高欢的灵柩放入洞中后堵塞洞口,杀死了所有参与凿洞的工匠。等到北齐灭亡时,一位工匠的儿子知道这个秘密,打开石头取出金银财宝后逃走了。戊子日(二十四日),梁朝武州刺史萧弄璋攻打东魏的碛泉、吕梁两个戍所,攻克了它们。
有人告诉东魏大将军高澄说:“侯景有返回北方的志向。” 恰逢侯景的将领蔡道遵返回北方,说 “侯景很有悔过之意”。侯景的母亲和妻子儿女都在邺城,高澄于是写信劝谕侯景,说他的全家都安然无恙,如果返回东魏,许诺让他终身担任豫州刺史,归还他宠爱的妻子、心爱的儿子,他所属的文武官员,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侯景让王伟回信说:“如今我已经带领梁朝、西魏两国的军队,举着军旗向北讨伐,勇猛的士兵一同奋起,将要收复中原,希望你自己夺取,何必劳烦你恩赐!从前王陵归附汉朝,母亲在楚国却不返回;汉高祖的父亲被项羽囚禁,汉高祖仍然坦然请求项羽分一杯肉羹,何况是我的妻子儿女,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如果说杀死他们对你们有益,你们想要杀就杀,不能阻止;如果说杀死他们没有损害,只是白白屠杀,我的家眷在你那里,与我有什么关系!”
戊子日(二十四日),梁武帝下诏任命侯景为录行台尚书事。
东魏孝静帝,容貌仪表俊美,体力过人,能挟着石狮子翻越宫墙,射箭没有不中的;喜好文学,举止从容沉稳文雅。当时的人认为他有北魏孝文帝的风范,大将军高澄对他深为忌恨。
起初,献武王高欢自认为有驱逐君主(指孝武帝元修)的丑名,侍奉孝静帝时礼节十分恭敬,事情无论大小都必定上奏,是否可行听从孝静帝的旨意。每次陪同孝静帝宴会,都俯伏在地上祝寿;孝静帝举行佛教法会,乘坐辇车出行上香,高欢手持香炉步行跟随,鞠躬屏气,观察孝静帝的脸色,因此他的下属侍奉孝静帝也没有人敢不恭敬。
等到高澄执掌国政后,变得十分傲慢无礼,让中书黄门郎崔季舒观察孝静帝的动静,无论大小事情都让崔季舒知道。高澄写信给崔季舒说:“那个傻子(指孝静帝)近来怎么样?傻气有没有稍微好转一点?应当用心检查监督。” 孝静帝曾经在邺城以东打猎,骑马追逐猎物如同飞一般,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从后面呼喊说:“天子不要骑马跑得太快,大将军会生气的!” 高澄曾经陪同孝静帝饮酒,举起大酒杯劝孝静帝说:“臣高澄劝陛下饮酒。” 孝静帝愤怒不已,说:“自古以来没有不灭亡的国家,朕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 高澄大怒说:“朕,朕,狗脚朕!” 让崔季舒殴打孝静帝三拳,然后拂袖而去。第二天,高澄让崔季舒入宫慰问孝静帝。孝静帝也向他道歉,赏赐崔季舒一百匹绢。
孝静帝无法忍受忧愁和屈辱,吟诵谢灵运的诗句:“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常侍、侍讲颍川人荀济明白孝静帝的心意,于是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人谋划诛杀高澄。元大器是元鸷的儿子。孝静帝假意下敕书询问荀济说:“打算在哪一天开讲经书?” 于是在宫中假装修建土山,挖掘地道向北城延伸。地道挖到千秋门时,守门人察觉到地下有响声,报告给高澄。高澄率领军队进入宫中,见到孝静帝,不行跪拜之礼就直接坐下,说:“陛下为什么要谋反?臣父子为国家立下大功,哪里辜负陛下了!这一定是陛下身边的妃嫔等人所为。” 想要杀死胡夫人和李嫔。孝静帝神色严肃地说:“自古以来只听说臣子反叛君主,没有听说君主反叛臣子。大王自己想要谋反,为什么还要责怪我!我杀死大王,国家就能安定;不杀死大王,国家不久就会灭亡,我自身尚且不惜,何况是妃嫔!你如果一定要弑君叛逆,快慢都由你决定!” 高澄于是从座位上下来叩头,痛哭流涕地谢罪。随后君臣畅饮,直到深夜高澄才离开。过了三天,高澄将孝静帝幽禁在含章堂。壬辰日(二十八日),将荀济等人在街市上烹杀。
起初,荀济年轻时居住在江东,学识渊博,擅长写文章。他与梁武帝有布衣之交,知道梁武帝有远大的志向,但荀济恃才负气,不愿屈居人下,常常对人说:“将来要在盾牌的柄上磨墨,撰写檄文声讨他。” 梁武帝对此十分不满。等到梁武帝即位后,有人向他推荐荀济,梁武帝说:“这个人虽然有才华,但伤风败俗,喜好谋反,不能任用。” 荀济上书劝谏梁武帝崇信佛法、建造塔寺过于奢侈浪费,梁武帝大怒,想要召集朝中大臣将他斩首;朱异秘密告知荀济,荀济逃奔东魏。高澄担任中书监时,想要任用荀济为侍读,献武王高欢说:“我喜爱荀济,想要保全他,所以不任用他。荀济进入宫中,必定会招致祸患。” 高澄坚决请求,高欢才同意。等到荀济谋反失败,侍中杨遵彦对他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还要这样做?” 荀济说:“我还有一腔壮志豪情在!” 于是在供词中说:“我感叹自己年纪衰老,功名未立,所以想要挟持天子,诛杀权臣。” 高澄想要宽恕他的死罪,亲自询问他说:“荀公为什么要谋反?” 荀济说:“我奉诏诛杀高澄,怎么能说是谋反!” 有关部门因为荀济年老多病,用小车将他载到东市,连同他的尸体一起焚烧。
高澄怀疑咨议温子升知道元瑾等人的谋反计划,当时正让他撰写献武王高欢的碑文,碑文写成后,将他关在晋阳狱中饿死,温子升临死前吃破棉袄充饥。高澄把他的尸体抛弃在路边,没收他的家眷为奴,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了他的尸体。高澄对宋游道说:“我近来写信给京城的各位权贵,谈论朝中大臣,认为你偏袒朋党,是一个缺点。如今才知道你真是重视故旧、崇尚节义的人,天下人替你感到害怕,是因为不了解我的心意。”九月辛丑日(初八),高澄返回晋阳。
梁武帝命令萧渊明在寒山拦截泗水,以水淹彭城,等到夺取彭城后,再进军与侯景相互呼应。癸卯日(初十),萧渊明的军队驻扎在寒山,距离彭城十八里,截断泗水修筑堤坝。侍中羊侃监督修筑堤坝,二十天就完工了。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元则环城固守,羊侃劝说萧渊明趁水势攻打彭城,萧渊明不听从。各位将领与萧渊明商议军事事务,萧渊明无法回答,只说 “临时根据情况制定对策”。
冬季十一月,西魏丞相宇文泰跟随西魏文帝在歧阳狩猎。
东魏大将军高澄派遣大都督高岳救援彭城,想要任命金门郡公潘乐为副帅。陈元康说:“潘乐在随机应变方面比较迟缓,不如慕容绍宗;而且这也是先王(高欢)的遗命。你只要对慕容绍宗推心置腹,侯景就不值得忧虑了。” 当时慕容绍宗正在外地,高澄想要召见他,又担心他受惊反叛;陈元康说:“慕容绍宗知道我特别受到你的信任优待,最近派人来赠送黄金;我想要安抚他的心意,接受了黄金并给他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回信,保证他不会有变故。”乙酉日(二十四日),任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高岳、潘乐一同进军。起初,侯景听说韩轨前来,说:“这个吃猪肠的小子能有什么作为!” 听说高岳前来,说:“军队精锐但将领平庸。” 东魏的各位将领没有不被他轻视的。等到听说慕容绍宗前来,侯景拍着马鞍,露出恐惧的神色,说:“是谁教这个鲜卑小子懂得派遣慕容绍宗来的!如果是这样,高王(高欢)一定还没有死吧?”
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为军司,代理行台左丞,临行前,高澄询问他处理政务的关键、应当引以为戒的事情,让他记录一两条。杜弼请求口头陈述,说:“天下的大事,没有比赏罚更重要的了。奖赏一个人能让天下人都高兴,惩罚一个人能让天下人都害怕,如果这两件事没有失误,国家自然就能治理得很好。” 高澄十分高兴,说:“话虽然不多,但在道理上非常重要。”
慕容绍宗率领十万军队占据橐驼岘。羊侃劝说贞阳侯萧渊明趁慕容绍宗远道而来,出兵袭击他,萧渊明不听从;第二天早晨,羊侃又劝说出战,萧渊明仍然不听从;羊侃于是率领自己的部下出兵驻扎在堤坝上。
丙午日(二十五日),慕容绍宗抵达彭城城下,率领一万名步兵、骑兵攻打潼州刺史郭凤的军营,箭如雨下。萧渊明喝醉了酒,不能起身,命令各位将领救援郭凤,将领们都不敢出兵。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们率领军队前来,本来是为了什么,如今遇到敌人却不出战吗?” 赵伯超无法回答。胡贵孙独自率领部下与东魏军队交战,斩首二百级。赵伯超率领数千名部众不敢救援,对他的部下说:“敌军如此强大,与他们交战必定会失败,不如保全军队早日返回,可以免除罪责。” 部下都说:“好!” 于是率军逃回去了。
起初,侯景常常告诫梁朝士兵说:“追击逃兵不要超过二里地。” 慕容绍宗将要出战时,因为梁朝士兵轻便剽悍,担心自己的军队不能抵挡,逐一召集将士们说:“我会假装败退,引诱吴地的士兵追击,你们从背后袭击他们。” 东魏军队实际上战败逃走,梁朝士兵没有听从侯景的告诫,乘胜深入追击。东魏的将士们相信了慕容绍宗的话,争相共同夹击梁朝军队,梁朝军队大败,贞阳侯萧渊明以及胡贵孙、赵伯超等人都被东魏俘虏,士兵伤亡数万人。羊侃整顿军阵,缓缓返回。
梁武帝正在白天睡觉,宦官张僧胤报告朱异有要事启奏,梁武帝感到惊骇,急忙起身乘坐辇车,前往文德殿阁。朱异说:“寒山之战我军失利。” 梁武帝听到后,精神恍惚,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张僧胤扶住他坐下,梁武帝于是叹息说:“我难道要重蹈晋朝灭亡的覆辙吗!”
郭凤退守潼州,慕容绍宗进军包围潼州。十二月甲子朔(初一),郭凤弃城逃走。
东魏派军司杜弼撰写檄文,传递给梁朝说:“皇家传承基业,光辉与上天相配,只有你们吴、越地区,独自违抗教化。君主怀有止息战争的心意,宰相减少军事行动的命令,于是释放被俘的梁朝士兵,用和睦友好的态度晓谕你们。虽然这一美好的谋略和长远的打算,是由我们率先提出的,但停止战争、让百姓休养生息,你们却获得了利益。侯景这个小子,天生猜忌叛逆,远托关、陇地区,依附奸伪政权(西魏),叛逆的君主(西魏文帝)确立了君臣名分,伪丞相(宇文泰)缔结了兄弟情谊,难道能说没有恩义吗?但他最终还是难以供养,不久就改变心意,亲自挑起战乱。他的罪恶暴露无遗,无处容身,于是把金陵当作逃亡的巢穴,江南当作寄居的地方,用甜言蜜语、谦卑的礼节,进献计策谋求自身利益,他的虚假言辞,显而易见。而你们伪朝的君臣,幸灾乐祸,忘恩负义,君主在上荒淫无道,臣子在下蒙蔽欺骗,勾结奸恶之徒,断绝邻国友好关系,征调军队保卫边境,却放纵盗贼侵犯他国。事物没有固定的方向,局势没有固定的态势,有的乘利而受害,有的因得而更失。因此吴国侵犯齐国边境,最终招致句践的军队复仇;赵国接纳韩国的土地,最终导致长平之战的惨败。更何况你们鞭打疲惫的百姓,侵犯我徐州地区,修筑堡垒拦截河流,舍弃舟船谋求利益。因此,我们手持鼓槌、执掌军旗的将领,擅长跳跃投石的士兵,都满怀愤怒,神色严厉,如同奔赴私人仇怨一样。你们连接军营,率领部众,依山傍水,挥舞着螳螂般的斧头,披着蜣螂般的铠甲,如同坐在即将倾覆的车子旁等待车轮碾压,坐在堆积的柴草上等待焚烧。等到刀锋刚刚交锋,尘土刚刚接触,你们就已经丢戟弃戈,土崩瓦解,士兵们在舟中被生擒,在军鼓下脱下铠甲投降,同姓异姓的官员,都被绳索捆绑,络绎不绝。是非曲直已经分明,强弱对比相差悬殊,俘获一个人却失去一个国家,看见黄雀却忘记了深深的陷阱,这是有智慧的人不会做的,有仁德的人不会向往的。过去的错误已经难以挽回,但未来的事情还可以补救。侯景以一个鄙陋粗俗的人,遭遇风云际会,位列三公,封邑万户,揣度自身的名分,早就应该知足止步。但他却四处周旋,反复无常,这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吗?他的心意显而易见。你们却授予他锋利的武器,教导他疏于防备,让他得以容纳奸邪,抓住可乘之机。如今看到南风不竞(指梁朝势力衰落),上天要灭亡梁朝的征兆已经显现,这个老贼的奸谋,将要再次得逞了。然而推究起来,攻打坚强的敌人难以成功,摧毁枯朽的势力却容易见效。估计侯景虽然不是孙武、吴起那样的猛将,他的军队也不是燕、赵地区的精兵,但他毕竟久经战阵,熟悉军事,不同于那些剽悍轻率的军队,也不同于那些脆弱不堪的部众。抵御他则士气不足,攻打他则态势有余,最终恐怕会出现尾大不掉、脚跟比大腿还粗的局面,他倔强不屈,凶狠难驯。如果征召他,他会迅速反叛但祸患较小;如果不征召他,他会延迟反叛但祸患更大。最终他恐怕会遥望廷尉的方向(指拒绝臣服),不肯做臣子,自行占据淮南地区,想要称帝。只担心会出现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局面。白白让江、淮地区的士人,荆、扬地区的百姓,死在箭石之下,夭折在雾露之中。你们的梁主,操行没有名声,向来轻薄阴险,以射雀计算功劳,以荡舟夸耀力气,年纪已经老了,又加上昏聩糊涂,政令散乱,百姓流离,礼崩乐坏。再加上任用官员违背法度,废立太子失当,矫情做作以惊动世俗,卖弄小聪明以欺骗愚民,内心充满毒刺,却妄自敦行善业,胸中满是浮躁争竞之心,却错误地追求清净无为。上天降下灾异,百姓滋生怨恨,人人厌倦痛苦,家家想要作乱,履霜知冰,灾祸将要到来。传承轻薄浮躁的风俗,任用刻薄轻浮的子孙。朋党之门大开,兵权掌握在外部势力手中。必将导致骨肉之间产生祸患,心腹之中引发争端,强弩冲击城池,长戈指向宫阙;仅仅探取雀卵,无法挽救府库的空虚,空自请求熊掌,怎能延长片刻的性命。外部崩溃,内部溃散,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鹬蚌相持,我们将乘其弊。正派遣骏马追风逐电,精锐铠甲辉映日光,二十八星宿般的将领并列,百万大军成群结队,以滚石下山的态势,以破竹之势前进。必将让钟山渡江,青盖入洛,建业的宫殿长满荆棘,姑苏的馆舍有麋鹿漫游。只担心战车所碾压的地方,剑骑所蹂躏的地方,优质的木材因此倾倒折断,竹子箭杆因此遭受摧残。如果吴国的王孙、蜀国的公子,前来军门归附,托付性命给下级官吏,我们将立即授予客卿的职位,特别加封骠骑的称号。各位君子,努力追求多福吧。” 后来梁朝的祸患败亡,都如同杜弼檄文中所说的那样。
侯景包围谯城,没有攻克。退兵攻打城父,攻克了该城。壬申日(初九),侯景派遣他的行台左丞王伟等人前往建康劝说梁武帝说:“邺城的文武官员共同谋划,征召我一同讨伐高澄。事情泄露后,高澄将元善见(孝静帝)幽禁在金墉城,杀死六十多名元氏宗室。黄河以北地区的百姓,都思念他们的君主,请求立元氏宗室一人为君主,以顺从百姓的愿望,这样一来,陛下就有延续断绝宗室的美名,我侯景就有立功的功效。黄河以南、以北地区,都将成为圣朝(梁朝)的邾、莒(指附属国);国家的男女百姓,都将成为大梁的臣妾。” 梁武帝认为他说得对,乙亥日(十二日),下诏任命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助他兵力,让他返回北方主持东魏的朝政,等到渡过长江后,允许他即位,礼仪卫队按照皇帝的副车标准配备。元贞是元树的儿子。
萧渊明被押送到邺城,东魏孝静帝登上阊阖门接受俘虏,责备他后释放了他,将他送往晋阳,大将军高澄对待他十分优厚。
慕容绍宗率领军队攻打侯景,侯景有数千辆辎重车辆,数千匹马,四万士兵,退保涡阳。慕容绍宗有十万士兵,旗帜铠甲辉映日光,鸣鼓长驱直进。侯景派人对慕容绍宗说:“你们是想要送我离开,还是想要一决雌雄?” 慕容绍宗说:“想要与你决一胜负。” 于是顺风布下军阵。侯景关闭营垒,等待风停后再出兵。慕容绍宗说:“侯景诡计多端,喜欢从背后袭击别人。” 命令将士们防备,果然如他所说。侯景命令战士们都穿上短铠甲,手持短刀,冲入东魏的军阵,只低头注视,砍击敌人的小腿和马腿。东魏军队于是战败,慕容绍宗从马上摔下来,仪同三司刘丰生受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侯景擒获。
慕容绍宗、刘丰生都逃奔谯城,副将斛律光、张恃显责备慕容绍宗,慕容绍宗说:“我经历的战事很多,从来没有见过像侯景这样难以攻克的敌人。你们试着去攻打他!” 斛律光等人穿上铠甲将要出战,慕容绍宗告诫他们说:“不要渡过涡水。” 二人率领军队驻扎在涡水北岸,斛律光率领轻骑兵射箭攻击侯景的军队。侯景来到涡水岸边对斛律光说:“你是为了求取功勋而来,我是因为害怕死亡而离去。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射我?你难道自己知道不能渡过涡水南岸吗?这是慕容绍宗教你的!” 斛律光无法回答。侯景派他的部下田迁射斛律光的马,箭矢穿透了马的胸膛;斛律光换了一匹马,躲藏在树后,田迁又射中了他的马,斛律光退回军中。侯景擒获张恃显,不久后又释放了他。斛律光逃入谯城,慕容绍宗说:“如今你知道情况了吧,还责备我!” 斛律光是斛律金的儿子。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率领军队在涡水两岸驻扎,暗中在上风处放火,侯景率领骑兵冲入水中,出来后后退逃走,草木潮湿,火势没有蔓延。西魏的岐州长期遭受战乱,刺史郑穆刚到任时,只有三千户人家,郑穆安抚百姓,聚集流亡,几年之间,户数达到四万多户,考核政绩在各州中最为优秀;丞相宇文泰提拔郑穆为京兆尹。
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了几个月,侯景的粮食吃完了,司马世云向慕容绍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