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洁已经拿起通讯器,开始尝试按照紧急程序联系观察者,她的手指依旧有些颤抖,但操作却异常稳定,眼神里除了悲痛,更多了一种与我同行的决绝。
而我,则捡起了那部刚刚接收到噩梦的手机。屏幕上,“杨玉格”三个字像毒蛇的信子,嘲弄着我的无能。保护身边的人?她发送这个,是为了炫耀?为了摧毁我最后的意志?还是……另有隐情?
一个被极度愤怒和悲痛冲刷后反而异常清晰的疑问浮上心头:如果杨玉格是君王的人,是执行者之一,她何必多此一举,用这种方式来刺激我?直接配合清道夫或者沈清对我们进行围剿不是更直接?而且,她用的是她自己的标识,这不符合君王势力一贯隐藏行事的风格。
疑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必须弄清楚。
在叶晓洁略带担忧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冰碴,刺痛着肺叶。我没有选择回拨那个加密地址,而是通过了一个极其隐秘的、之前杨玉格留给我的、据说只有她本人才能接收的紧急联络通道。
通讯请求发出,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三叔一家惨死的画面,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又要占据上风。我死死攥紧拳头,任由未包扎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用疼痛对抗着那足以让人疯狂的悲痛。
几秒钟后,通讯接通了。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杨玉格。”我开口,声音嘶哑、冰冷,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为什么?”
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有这最简单的三个字,却凝聚了我所有的愤怒、痛苦和探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杨玉格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冷静,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压抑的愤怒,以及一丝深切的疲惫。
“徐天铭……”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也收到了?”
也?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的部分迷雾。
“那份礼物,”我冷冷道,“是你送我的问候?”
“放屁!”杨玉格突然低吼了一声,带着一种被侮辱的暴怒,“那是别人用最高级别的伪装协议,冒用我的标识和通道发给你和我的!”
冒用?发给她和我?
“我他妈的刚看完!”杨玉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更强的怒火覆盖,“徐智信……信叔他……他们一家……”
她顿住了,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几秒后才咬着牙继续说道:“发送方无法追踪,手段很高明,是君王级别的。他们知道信叔和我……和我有联系,知道他曾帮过我。他们这是挑衅!是在打我的脸!也是在彻底击垮你!”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杨玉格?是君王势力冒用她的身份,同时将这份血腥视频发给了我们两个人?
目的……是为了离间?还是为了同时打击我们两个可能存在的合作者?或者,仅仅是为了欣赏我们痛苦和愤怒的模样?
“你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但问题出口一半,就卡住了。我想问她为什么会被卷入,为什么君王势力会知道她和三叔的联系,但此刻,这些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
“为什么?”杨玉格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杀意,“当年在港市,没有信叔暗中提供的线索和掩护,我早就死在某个暗巷里了,根本不可能扳倒陈炳坤,也不可能有后来的这些事。他是我为数不多……真正敬重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刑警追凶时特有的冷酷和执着:“现在,他们杀了他全家。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有多大势力,这个仇,我杨玉格记下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抓到凶手,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送上绞刑架!”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虚伪,那种同仇敌忾的愤怒和追凶的决心,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这不是演戏,这是一个得知恩人惨死后,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
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
杨玉格,不是敌人。至少,在针对杀害三叔一家的凶手这一点上,我们站在了同一战线。她不是君王麾下的黑桃皇后,反而可能成为我们复仇路上,一把来自官方层面的、锋利的盾或者枪。
“视频来源,有任何线索吗?”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个人情绪暂时压下,切换到合作模式。
“没有。干净得像从来没存在过。”杨玉格语气凝重,“对方很谨慎,也很嚣张。这符合君王一贯的风格。徐天铭,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但我要提醒你,愤怒会让人失去判断力。你现在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知道。”我回答得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冻结的岩浆,“明天的交接,我会照常进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杨玉格似乎有些意外:“你还要去?你不怕这是个针对你的陷阱?”
“怕。”我坦然承认,“但我更怕让三叔他们白死。证据必须送出去。而且……”
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我也想看看,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疯子……”杨玉格低声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认同,“地点?时间?”
“不能告诉你。”我直接拒绝。并非不信任,而是出于最基础的安全原则。杨玉格或许可信,但她所在的国际刑警组织内部,未必干净。
“理解。”杨玉格没有纠缠,“我会用我的方式调查视频来源和信叔一家遇害的真相。有消息,我会通过安全渠道通知你。你自己……保重。别他妈还没等到报仇,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通讯挂断。
我放下手机,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与杨玉格的对话,像是一场高强度的精神搏斗,暂时压制了翻腾的情绪,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疲惫。
叶晓洁已经结束了与观察者的通讯,走了过来,关切地看着我:“怎么样?”
“不是她。”我简短的将情况说明,“是君王的人冒用她的身份,同时打击我们两个。她现在……算是暂时的盟友,目标一致。”
叶晓洁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如此,明天的风险依然巨大。对方既然能用这种方式挑衅和打击我们,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行踪,甚至可能对曙光交接,都有所察觉。”
“我知道。”我直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苗,那光芒映在我死寂的眼中,却点不燃任何温度,“所以,计划需要调整。”
“观察者那边怎么说?”我问。
“他们确认交接照常,但加强了安全警示。他们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内部压力,提醒我们,君王可能已经察觉了观察者派系的存在,清洗在即。”叶晓洁回答道。
内外交困,步步杀机。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已知的信息:三叔一家的血仇、张龙赵虎的牺牲、君王的疯狂计划、沈清的追捕、清道夫的毁灭、内部清洗的刀锋、杨玉格这意外的盟友、观察者的警示、曙光平台的希望……
无数条线,无数个变量,如同一个庞大而危险的立体棋局。
愤怒和悲痛不再是干扰,它们被压缩、凝练,成了驱动我思考的最冰冷燃料。
“晓洁,”我睁开眼,眼神恢复了那种属于徐天铭的、近乎冷酷的清明,“我们需要一个‘影子’。”
叶晓洁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没错。”我走到桌旁,拿起纸笔,快速勾勒起来,“明天的交接,我们分成明暗两条线。明线,由我们俩,带着一个诱饵硬盘,按照原定计划去咖啡馆。吸引所有可能的注意力,甚至是攻击。”
“暗线呢?”叶晓洁问。
“真正的核心日志,由另一个人,带着它,通过观察者提供的另一条绝对隐秘的途径,前往真正的交接地点。”我笔下不停,画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和方案,“这个人选……需要绝对可靠,且不被对方熟知。”
我们手下,还有这样的人吗?秦叔需要坐镇指挥和应对突发情况,猴子需要远程技术支持……
叶晓洁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去暗线。”
我猛地抬头看向她。
“明线太危险,几乎是必死的诱饵。”叶晓洁迎上我的目光,眼神坚定,“你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你必须出现在明处,才能吸引火力。而我,相对不那么显眼,由我携带真正的证据走暗线,成功率更高。而且,观察者提供的隐秘途径,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应变能力,我比你更适合。”
她分析得有条不紊,逻辑清晰,将个人安危完全置于计划之后。
我看着她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坚毅和美丽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信任和决绝。
“好。”我没有矫情,这个时候,最优解高于一切,“暗线交给你。我会让秦叔安排最得力的人手护送你。”
“明线那边……”叶晓洁担忧地看着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而且,不是还有杨警官这把潜在的枪吗?或许,我们可以给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线索,让她在关键时刻,帮我们清理掉一些麻烦。”
祸水东引,借力打力。既然杨玉格也想报仇,那么这把官方的利刃,不用白不用。
叶晓洁点了点头,开始详细规划暗线的每一个步骤和应急预案。
我则走到窗边,再次望向窗外。
阿尔卑斯山的雪顶依旧宁静,但我知道,在这宁静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三叔,三婶,瑶瑶,张龙,赵虎……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明天,无论是通往曙光的阶梯,还是复仇的修罗场,我都会走下去。
直到,将那个隐藏在王座上的恶魔,拖入地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