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春天,照海高新区的发展势头看似一片大好,但潜藏在深处的暗流,却悄然向叶辰涌来。
一个名为“寰宇新能源”的投资集团,带着一个号称投资额高达五十亿元的“新型动力电池材料产业园”项目,找到了照海招商局。
对方派头十足,洽谈人员言辞间透露出深厚的“背景”,承诺项目落地后年产值超百亿,年税收逾十亿,并能解决大量就业。
这样的数字,对于任何一个追求发展的地方政府而言,都如同诱人的禁果。
招商局局长王建业兴奋不已,第一时间向叶辰做了详细汇报。“叶市长,这可是条大鱼!如果能拿下,我们高新区在新兴产业布局上就能一举抢占高地!”他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叶辰初听时,内心也难免波动。如此规模的项目,无疑是耀眼的政绩。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指示发改委、环保局、科技局组成联合项目评估小组,进行严格的尽职调查。
评估结果却不容乐观。环保局的技术骨干发现,对方宣称的“国际领先”工艺,在实际应用中存在高能耗和潜在的重金属污染风险;发改委的同志核查其资金证明,发现对方杠杆率极高,主要依赖复杂的金融运作,自有资金比例存疑;科技局的专家则指出,其核心专利的所有权模糊,存在侵权纠纷的可能。
更让叶辰警觉的是,在一次非正式的酒局上,对方一位副总,借着酒意,拍着胸脯说“部委审批的路子都已铺平”,并隐晦地表示,事成之后,“绝不会忘记叶市长您的关键支持”。
恰在此时,叶辰接到了三姑叶卫华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三姑在财政金融系统深耕多年,消息灵通。
“叶辰,”三姑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干脆,“最近是不是有个叫‘寰宇新能源’的集团在跟你们接触?我听到一些风声,这家公司背景比较复杂,在资本市场上操作比较激进,跟好几个地方谈过类似的大项目,但最终都没落地。你们一定要把眼睛擦亮,把项目的真实性、技术的成熟度和环保风险放在第一位评估,不要被投资额晃花了眼。现在中央强调要‘稳中求进’,防范金融风险和低水平重复建设,这个时候,稳妥比速度更重要。”
三姑的提醒,与评估小组发现的问题相互印证,让叶辰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在随后召开的市委常委会上,关于这个项目的争论异常激烈。有的常委认为机会难得,应该大胆抓住,可以先落地再逐步规范;也有人担忧风险,主张谨慎。
轮到叶辰发言时,他面色沉静,将评估小组发现的各项风险一一摆上台面,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同志们,”叶辰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凝重而坚定,“这个项目,看似是一块肥肉,但里面可能包着骨头,甚至藏着鱼钩。五十亿的投资,百亿的产值,确实诱人。但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光环,更要看它可能带来的长期隐患——环境的代价、金融的风险、乃至对我们照海营商声誉的损害!”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国家级高新区的牌子,意味着责任。我们要对国家的产业政策负责,对照海的可持续发展负责,对这里的百姓和子孙后代负责!如果为了所谓的政绩,吞下这颗可能带来无穷后患的苦果,那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我的意见是,鉴于目前发现的多重重大风险,这个项目,必须否决!”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一片寂静。最终,叶辰基于事实和责任的判断,赢得了多数常委的支持,项目被果断叫停。
事后证明,叶辰的决策极具远见。不到半年,“寰宇新能源”类似的项目在另一个城市因资金链断裂和环保违规而暴雷,引发了巨大的经济纠纷和社会矛盾,当地主管领导也因此被追责。
风波过后,一个深夜,叶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零星的路灯光晕。
击退诱惑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孤独。
在刚才那看似坚定果断的表态背后,是他独自承受的巨大压力和各种可能的非议。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袭来。在攀登事业高峰的路上,他一次次做出关键抉择,支撑他的是信念和责任,但在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需要一个能够分享内心、给予慰藉的港湾。
他渴望一份稳定而温暖的情感依托。
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那部略显陈旧的htc手机,拇指划过屏幕,停留在“林筱筱”的名字上。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但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有些情感,需要当面倾诉,需要一个郑重其事的场合。
“寰宇项目”风波尘埃落定后,照海高新区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临港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凌辰,亲自带队前来考察交流。
这个消息让照海上下颇感意外。王建业私下对叶辰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凌辰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辰却显得很平静:“临港有临港的优势,我们有我们的特色。许部长说过,我们是‘筑基者’。筑基者也要有开放的心态,学习‘尖兵’的长处。他们来,我们就要展现出国家级平台的气度和实力,坦诚交流。”
凌辰的到访阵容庞大,考察也异常认真。在参观了梁永康研究院、几家智能化改造标杆企业以及那个充满活力的“青年创业角”后,尤其是在“精研传动”亲眼见证了其产品为振华港机配套的卓越表现后,凌辰在座谈会上坦诚表示:
“叶市长,各位照海的同仁,这次来,确实受益匪浅。不瞒大家,我们临港虽然大项目、外资项目多,国际化平台高,但在培育像‘精研传动’这样扎根深、技术硬的‘专精特新’企业方面,在构建真正有韧性的本土产业链方面,照海的经验值得我们深入学习。”
叶辰也回应以坦诚:“凌主任过谦了。我们在原始创新、国际化视野和吸引顶尖人才方面,还需要多向临港取经。尤其是在当前国家强调提升产业链供应链自主可控能力的背景下,我们两地互补性强,合作空间巨大。”
这次坦诚的交流,直接促成了《照海-临港高新区战略合作框架协议》的签署。
双方约定建立常态化沟通机制,共同组织产业链供需对接,探索创新资源开放共享,标志着两地关系从竞争走向了“竞合”的新阶段。
接待任务结束后的当晚,叶辰与凌辰等人在政府招待所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非正式聚餐。
席间,气氛轻松了不少。几杯酒下肚,凌辰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工作。
他谈起自己年轻时在国外的求学经历,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自己的家庭,语气中带着一种平时罕见的温和:“说起来,我跟我家那位,就是在留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穷,周末打工赚了钱,就一起去吃一顿中餐馆,觉得就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了……一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要不是她在后面撑着这个家,我也不敢这么在外头拼。”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一直单身的叶辰,带着几分真诚劝慰的语气说:“叶市长,说句实在话,咱们这工作,看着风光,其实压力多大,心里多累,自己最清楚。有个知冷知热、能说句贴心话的人在身边,真的是福气,是顶重要的后方稳定。有些事,别耽搁了。”
凌辰这突如其来、带着个人情感的劝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叶辰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送走凌辰一行,叶辰回到办公室,已是夜深人静。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办公电脑里一个加密的文件夹,输入密码。
里面存着的照片不多,大多是工作照,但角落里,有几张像素不高、略显模糊的旧照。那是几年前,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与林筱筱的合影。
照片上,林筱筱梳着简单的马尾,笑容清澈温婉,站在她旁边的自己,眉宇间也带着几分尚未被重任磨砺掉的青涩。
他凝视着照片,记忆中那些被繁忙工作尘封的片段悄然浮现:初识时她眼中聪慧灵动的光;自己刚到照海遇到困难时,她在电话里轻声却坚定的鼓励;偶尔回省城见面,她总能细心地发现他的疲惫,默默递上一杯温水……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暖流,冲刷着他因“寰宇项目”和连日忙碌带来的疲惫与孤独。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打破这种因各自忙碌和工作性质而若即若离的状态。
他要给林筱筱,也给自己内心那份早已滋生却一直被压抑的情感,一个明确、郑重的交代。
第二天一早,他叫来秘书张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张秘书,下周五晚上,把我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推掉,空出来。另外,帮我预定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嗯……就西山脚下那家‘云水阁’吧,要个能看到湖景的小包间。”
张赫微微一愣,跟随叶辰多年,很少见他为私事如此特意安排,随即反应过来,利落地应道:“好的市长,我马上安排。”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傍晚时分,西山披着夕阳的余晖,山脚下的“云水阁”餐厅静谧雅致。
叶辰特意换下了一贯穿惯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色衬衫,提前到了预定好的临湖包间。
包间不大,布置得古色古香,窗外就是一池碧波,湖畔垂柳依依,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叶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三三两两散步的游人,内心竟有些难得的紧张,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参加重要面试的时刻。
门被轻轻推开,林筱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却很好地衬托出她温婉沉静的气质。看到早已等在里面的叶辰,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微的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
“等很久了?”她声音柔和,在叶辰对面坐下。
“没有,我也刚到。”叶辰笑了笑,为她斟上一杯清茶。气氛开始时,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因许久未单独相处而产生的微妙生疏感。
叶辰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谈工作,而是主动问起林筱筱近期的状况,聊起她正在参与的一个文化项目,又谈及几位共同朋友的近况。
轻松的话题如同润滑剂,渐渐让气氛活络起来,那层无形的隔膜在温言细语中慢慢消融。
餐点一道道上来,精致而可口。当最后一道甜品被撤下,服务员换上新沏的龙井茶并轻轻带上门后,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蛙声蝉鸣。
叶辰握着温热的茶杯,目光从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收回,转向林筱筱,眼神变得格外专注和认真。
“筱筱,”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缓慢,“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有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觉得必须,也只想当面告诉你。”
林筱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叶辰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整理纷繁的思绪,缓缓说道:“到照海这几年,说起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省级园区到国家级,看起来热热闹闹,好像做出了点成绩。但这里面有多少压力,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甚至有多少孤独的时刻,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尤其是在面对一些重大抉择,比如前段时间那个五十亿的项目,或者在推进改革遇到阻力,感到身心俱疲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会特别想听听你的声音,想和你聊聊,哪怕不说话,只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与坦诚,“我意识到,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早就不是普通的朋友那么简单。你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一种让我能重新安静下来、找到力量的力量源泉。”
林筱筱静静地听着,眼眸中光影流转,有感动,有思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也知道,”叶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务实,也更具担当,“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时间不由自己,责任重,压力大。未来可能依然聚少离多,甚至可能还会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挑战和风险。我可能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有那么多时间陪伴,给你那种朝朝暮暮的浪漫。”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紧紧锁住林筱筱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承诺:“但是,筱筱,正因为前路充满未知,可能还会有风浪,我才更清楚地知道,我希望能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同面对这一切的人,是你。我才更确定,我不想再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停留在那种模糊的、若即若离的状态。”
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筱筱,今天,我郑重地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人生伴侣的身份,名正言顺地陪伴你,关心你,也请你,陪伴我,支持我,我们一起,走完后面的人生路。你……愿意吗?”
包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林筱筱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下头,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仿佛在掂量这番话的分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叶辰,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叶辰,你想清楚了吗?你的世界很大,有照海,有你的理想和抱负,有成千上万人的期望。在我这里,你可能……只能分到很小的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这样的不平衡,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她的问题理性而清醒,直指两人关系中最现实的障碍。
叶辰没有丝毫回避,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坚定而温柔,给出了早已在心中盘旋过无数次的答案:“我的世界是不小,责任也很重。但筱筱,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完全放松、安心停靠的港湾,再大的世界,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片荒芜的征途。你就是我想要,也是我需要停靠的港湾。”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工作是责任,是初心,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你,林筱筱,是我想要守护的幸福,是我内心另一份珍贵的‘初心’。这两者,我都不想放弃,也相信自己会竭尽全力去平衡,去做好。我不敢承诺能给你所有寻常的时光,但我能承诺,给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最真实的心意;我能承诺,无论外面风雨多大,我的肩膀,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这番回答,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真诚、担当以及对未来清晰的思考。林筱筱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那深藏其中的柔情,最后一丝犹豫也冰消瓦解。她清澈的眼眸中漾开温暖的笑意,如同春水破冰,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叶辰耳中:
“好。”
这一刻,叶辰感觉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稳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充盈和踏实的喜悦。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筱筱放在桌面上手,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甜蜜。
饭后,两人沿着湖畔小径慢慢散步。初夏的晚风带着莲叶的清香,拂面而来,惬意非常。关系确立后,氛围变得格外轻松自在。
叶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时刻携带的“永怀初心”印章,递到林筱筱面前,语气郑重而温柔:“这枚印章,时刻提醒我为民服务的公心。而今天,在这里,在你面前,我想说,我在心里也刻下了一个新的初心——就是守护你,守护我们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林筱筱接过印章,感受着玉石温润的触感,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理解和感动。她知道,对于叶辰这样的人来说,这已是最深沉、最郑重的承诺。
与林筱筱关系的确定,如同在叶辰忙碌而紧绷的世界里,注入了一股温暖而稳定的力量。
他并没有因此懈怠工作,相反,内心那份有了着落的安定感,反而让他在处理政务时,心态更加从容沉稳,决策中也似乎多了一份基于“人”的关怀和更长远的眼光。
他和林筱筱的相处模式也很快找到了平衡。
他依然忙碌,但会尽量在加班后的深夜发一条简短的短信报平安;林筱筱则用她特有的方式给予支持,或许是在他回省城开会间隙,为他准备一顿可口的家常菜,或是在他压力大时,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彼此之间,多了一份无需多言的默契与理解。
初夏的一天下午,秘书张赫几乎是步履生风地走进叶辰办公室,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市长!批了!正式文件下来了!”
叶辰从文件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国家‘智能制造示范园区’试点名单!我们照海,位列首批八个之一!部委刚下的文!”张赫激动地补充道。
叶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历经努力终获认可的、沉稳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高新区,心中感慨万千。这份成功,是对照海过去坚持“内生创新”、“智造赋能”路径的最高肯定,也意味着未来将获得更多的国家资源和支持,踏上更广阔的舞台。
他拿出手机,第一个拨通的,是林筱筱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林筱筱温柔的声音:“喂?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有空?”
“筱筱,”叶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爱人分享成就的轻快和满足,“试点的事情,定了。我们入选了。”
“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叶辰!”电话那头,林筱筱的声音也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她能感受到这份成功对叶辰的意义。
“谢谢。”叶辰轻声说,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他一边听着电话那头林筱筱温柔的祝贺和叮嘱,一边不自觉地用左手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永怀初心”的印章。
窗外,阳光正好,照耀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叶辰知道,未来的路依然漫长,挑战不会减少。但他内心无比坚定,步履也愈发从容。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为之奋斗的航向在哪里,而他情感的归途,又在何方。家国情怀与个人幸福,在此刻,达成了和谐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