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洞穴深处噼啪作响,映照着“丛林之魂”队员们一张张疲惫却满足的脸。第557章那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此刻,他们清点着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黄澄澄的子弹、沉甸甸的米袋、珍贵的肉干,还有那几个印着红十字的急救包和几大块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粗盐。
陆小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物资补充的喜悦中。他拿起一个急救包,掂了掂分量,又用手指捻起一点盐粒,放在舌尖尝了尝那久违的咸味。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投向洞穴外漆黑一片、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那里不仅隐藏着追兵和危险,也生活着与他们一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
“队长,这些宝贝够咱们撑一阵子了!”阿强兴奋地拍着一袋大米,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红光,“下次再干他一票大的!”
几个队员跟着附和,摩拳擦掌,仿佛看到了顿顿饱饭的未来。
陆小龙沉默片刻,将急救包和盐块轻轻放回物资堆上。他的动作让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他们的核心。
“这些,救不了我们的命。”陆小龙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雨水浇在每个人心头。他环视一圈,目光锐利,“靠伏击,我们能抢一次,两次,但能抢一辈子吗?政府军的运输队不会永远这么松懈。我们像无根的浮萍,今天在这里,明天不知道飘到哪里,一旦受伤、生病,或者被大军围困,眼前这些东西,能让我们活多久?”
队员们脸上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思和一丝不安。陆小龙说的是残酷的现实。他们虽然暂时赢了战斗,但依然是被追剿的孤军,缺乏稳定的补给和可靠的庇护所。
“那……队长的意思是?”老烟鬼吐出一口烟,眯着眼问道。
陆小龙站起身,走到洞穴岩壁旁,那里用木炭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的周边地形草图。他的手指点向几个模糊的、代表山峦的曲线深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根据老烟鬼你之前侦察时提到的线索,以及我们逃亡时瞥见的炊烟,应该散居着一些极其贫困的部落。他们可能是被战火逼进深山的掸族、克钦族或者更原始的部落民。”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位置,“我们缺的,不仅仅是粮食弹药,我们更缺眼睛,缺耳朵,缺在这片山林里活下去的根基!”
他转过身,面对全体队员,眼神灼灼:“从今天起,我们的任务要变一变。除了打击敌人,更要学会扎根!我们要让这片森林,从我们的坟墓,变成我们的家园!”
“扎根?怎么扎?”一个年轻队员疑惑地问。
陆小龙指向那堆战利品,特别是药品和盐:“用这些!对于深山里的部落来说,一颗消炎药,一撮盐,可能比黄金还珍贵。我们可以用这些他们急需的东西,去换我们更需要的东西——食物、情报,还有……人心。”
这个想法有些超前,许多队员面面相觑。与山民打交道?这在他们以往的军事思维里是空白区域,甚至潜藏着风险。
岩嘎,那位沉默寡言但经验丰富的掸族老兵,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他开口道:“队长说得对。我小时候住的寨子,就在深山里。一场疟疾就能让整个寨子死一半人。为了一点盐,族人要走几天几夜的山路去换。如果当时有人带着药和盐来……他们会被当成救命的神仙。”
岩嘎的话给了陆小龙想法有力的支撑。陆小龙顺势下达命令:“从明天开始,我们分成两组。一组由阿强带领,负责在现有基地附近构筑更隐蔽的防御工事和应急储备点。另一组,由我亲自带领,岩嘎做向导,我们带上部分药品和盐,去寻找附近的部落。”
“队长,这太危险了!”阿强立刻反对,“那些山民排外不说,万一走漏消息,把政府军引来怎么办?”
“风险是有,但比坐以待毙强。”陆小龙语气坚定,“岩嘎熟悉他们的语言和习俗,我们会小心接触。记住,我们是去交换,是去求助,不是去征服。把你们在军校和战场上的杀气都收起来,我们要展现的是诚意和尊重。”
第二天黎明,陆小龙挑选了五名队员,包括沉稳的岩嘎和机灵的青年队员小刀。他们每人只携带轻武器,将几个急救包和几包盐块仔细分装进背囊。陆小龙特意嘱咐大家,将SNLA的标识暂时遮掩起来。
告别留守的阿强等人,小队悄无声息地滑入晨雾弥漫的丛林。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战斗,而是一场更为微妙和艰难的“探险”。
岩嘎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向导。他不仅能辨认出人迹罕至的小径,还能通过观察植被、动物粪便和极细微的痕迹,判断出附近是否有人类活动。一路上,他低声向陆小龙介绍着可能遇到的部落习俗和禁忌。
“队长,前面山谷里,可能有‘嘎梭’寨子。”岩嘎指着一条雾气缭绕的幽深山谷,“他们性子很烈,以前被山外的军队骗过,非常警惕。”
陆小龙点点头,下令全员保持静默,谨慎前行。接近山谷底部时,他们发现了开垦过的坡地,种植着稀稀拉拉的玉米和芋头,长势很差。不远处,几间低矮破败的竹楼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贫困和疾病的气息。
就在他们观察时,一个在溪边打水的、面黄肌瘦的孩子发现了他们,吓得水罐都掉了,尖叫着跑回寨子。瞬间,寨子里响起一阵骚动,几个手持简陋砍刀和弓弩的男人冲了出来,挡在寨门前,眼神中充满敌视和恐惧。他们的衣不蔽体,很多人身上有明显的疮疤和病态。
陆小龙立刻举起空双手,示意没有敌意。他让其他队员留在原地,只带着岩嘎缓缓上前。
“朋友,我们没有恶意。”岩嘎用熟练的掸语高声喊道,“我们路过这里,想用一点药品和盐,换些食物。”
听到“药”和“盐”,那些男人们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但警惕丝毫未减。一个看似头领的中年汉子,肋骨清晰可见,哑着嗓子问:“你们是哪部分的?政府军?还是彭家的兵?”
“我们哪部分都不是。”岩嘎按照陆小龙事先的交代回答,“我们也是被追杀的人,只想在深山里找条活路。”
这时,一个妇女凄厉的哭喊声从一间竹楼里传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气了!”
骚动更大了。那头领脸色一变,顾不上陆小龙他们,急忙带人冲回那间竹楼。陆小龙和岩嘎对视一眼,小心地跟了过去。
竹楼里,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躺在草席上,浑身高热抽搐,气息微弱,显然得了严重的疟疾或其他急性传染病。孩子的母亲跪在旁边,绝望地哭泣。
陆小龙二话不说,立刻解下背囊,拿出急救包。他示意岩嘎解释,然后上前检查孩子。他虽然不是医生,但在军校和战斗中学过基本的急救和常见病处理。他取出奎宁药片(从伏击缴获的),示意母亲给孩子喂下,又用清水和少量盐调了杯淡盐水。
寨民们围在门口,紧张又希冀地看着。那头领眼神复杂地盯着陆小龙手中的药瓶。
给孩子喂下药后,陆小龙又拿出一些外伤药膏,递给那头领,指了指他身上和其他人身上的溃烂伤口。他没有提交换的事,只是用行动表明来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病情依然严重,但这微小的好转,已经让寨民们的敌意消融了大半。那母亲跪下来就要给陆小龙磕头,被他赶紧扶起。
头领的态度也缓和了,他叹了口气,用生硬的缅语夹杂着掸语对陆小龙说:“谢谢……我们,没什么能报答的。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陆小龙通过岩嘎翻译,真诚地说:“我们不要报答。只想交个朋友。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用这些药和盐,换一点你们多余的粮食,或者……告诉我们一些山外的消息。”
听到“山外的消息”,头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对陌生人的戒备。他让族人拿来一些晒干的薯干和一小袋糙米,数量少得可怜,但已是这个寨子能拿出的极限。
陆小龙毫不犹豫地收下,然后留下了远超这些食物价值的药品和盐块。他没有急于打听情报,而是帮着重病的孩子,又给几个伤口溃烂的寨民清洗上药。
他的举动,渐渐赢得了这些朴实又饱经苦难的山民的信任。傍晚时分,当陆小龙小队准备离开时,那头领主动拉住了岩嘎,低声说了几句。
岩嘎回来后,压抑着激动对陆小龙说:“队长,他说了!前几天,有一队政府军的士兵,大概一个排,从北面山隘口过去了,好像在找什么人。还在那边山谷里设了个临时哨卡!”
这条情报,对于时刻担心被围剿的“丛林之魂”来说,价值连城!
回程的路上,小队成员都很兴奋。小刀忍不住说:“队长,你这招真高明!一点药和盐,就换来这么重要的消息!”
陆小龙却摇摇头,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望着暮色中更显苍茫的大山,缓缓道:“这不是计谋。我们是真心想帮他们,也真心需要他们的帮助。在这片大山里,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挣扎求生的苦命人。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要想真正扎根,路还长得很。”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隐没在群山中的小寨子,心中已然有了更长远的计划。他要让“丛林之魂”的名字,不仅让敌人恐惧,更要让这些深山中的贫苦百姓,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希望和依靠。这,或许才是游击队能在这绝境中,真正活下去并发展壮大的根本。
这一次接触,播下的是一颗微小的种子。而陆小龙深知,要让这颗种子在血与火的土壤中生根发芽,需要的是时间、诚意,以及一次又一次生死与共的考验。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需要帮助和联合的山村部落。扎根群众的漫长而至关重要的征程,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