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头“哐当哐当”地运行了几天,虽然加了垫片临时“调和”,但磨损的隐患仍在。
这天,白术带着两个年轻学徒,准备彻底更换那磨损的连杆部件。
需要清理锅炉房后面堆积如山的煤渣,找出之前拆卸下来的旧件,看看能否拆下还能用的零件。
煤渣山又黑又脏,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煤灰。
“友仔,戴上口罩,小心灰!” 白术叮嘱着,自己率先拿起铁锹,用力铲下去。
乌黑的煤渣被翻开,露出下面更陈旧的、几乎结成块的煤灰。
突然,“嗤啦”一声!
白术感觉铁锹铲到了什么硬物,不是煤块,像是…皮革或者厚布?
他小心地拨开周围的煤渣。
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厚实的油布包裹,半埋在煤灰里。
“咦?这是啥?谁落这儿的?” 一个学徒好奇地凑过来。
白术用铁锹小心地把那包裹撬出来,抖落厚厚的煤灰。
油布很旧了,边缘有些破损。
他解开系着的、几乎朽断的麻绳,一层层掀开油布。
里面露出的,不是工具,也不是零件。
竟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厚纸!
像是经过防水处理的皮纸或某种特制纸张。
纸张虽然沾满污渍,但并未完全腐烂。
白术心中一动,展开这张纸。
一张地图!
一张绘制得相当精细的中国地图!
但上面标注的内容,却让白术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地图上用清晰的线条,勾勒出一条条蜿蜒的路线,连接着中国各地。
路线的终点,无一例外,都指向几个沿海港口,旁边标注着日文假名!
而路线的起点,则密密麻麻地标记着一个个醒目的红点,旁边用汉字和少量日文标注着:
长白山·野山参
岷山·川贝母、虫草
文山·三七
亳州·白芍
禹州·白芷
阳春·砂仁
化州·橘红
…
几乎囊括了中国所有最着名、最珍贵的中药材道地产区!
更让白术目眦欲裂的是,在几条深入西南、标注着“瑶山”“苗岭”的路线旁,赫然用血红的日文写着几行小字,旁边还打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切记!优良种苗及核心产地秘技,务必悉数采集或摧毁!连根拔起!不留后患!断其传承根基!」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寒意瞬间攥紧了白术的心脏!
他拿着地图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小鬼子…好毒的心肠!” 白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走私地图!
这是一份赤裸裸的、旨在彻底掠夺和毁灭中国中医药根基的罪恶计划书!
“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不仅要抢走最好的药材,还要毁掉种子,破坏产地,断绝传承!
这是要挖中医的祖坟啊!
“白…白技术员,这…这是啥图啊?上面画的啥?这红字…是鬼子字吧?” 学徒被白术铁青的脸色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
“去!快去请秦医生!还有赵段长!快!” 白术猛地抬头,厉声说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学徒吓了一跳,连忙跑去找人。
很快,当归和工段长赵大锤匆匆赶来。
当归接过地图,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比白术更清楚,在现代社会,日本是如何通过所谓的“汉方药”大肆攫取利益,而许多珍贵的中药资源却在国内面临枯竭和忽视!
这份地图,就是那场无声掠夺的早期罪证!
“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 赵大锤虽然不完全懂药材,但看到那些日文标注和“连根拔起”的字样,也明白这不是好东西,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煤堆上,煤灰四溅。
“段长,这绝不是普通的走私图!” 当归指着地图,语气沉重而急迫,“这是日本人的毒计!他们不仅要偷走我们最好的药材,还要毁掉我们的药种,破坏我们的产地,让我们后世子孙无药可用,让咱们几千年的中医断了根啊!”
“什么?!” 赵大锤倒吸一口凉气,“断…断根?这帮畜生!”
“段长,您想想,” 当归的思路异常清晰,结合着未来的痛心疾首,“如果最好的野山参种子被他们偷走或毁了,以后咱们还能有真正的长白山参吗?如果三七的种植秘法被他们弄去或者破坏了,云南文山还能是三七之乡吗?还有这些瑶山、苗岭的宝贵草药,很多都是当地瑶医苗医口口相传的宝贝,要是产地毁了,传承断了,这些治病救人的方子就废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光靠我们在这里治病救人还不够!必须要把这个阴谋上报!要让国家知道!要立刻采取措施,保护我们的道地药材产区!保护那些掌握着祖传秘技的药农和民族医!更要保护…”
当归的目光扫过工地上那些穿着朴素、背着药箱穿梭于工人之间的卫生员,语气斩钉截铁:“更要保护好现在遍布乡间的赤脚医生!他们才是中医真正的根!是最接地气,最懂老百姓疾苦,最能因地制宜用草药治病的‘土郎中’!如果将来,只认大医院,只信洋仪器,看不起这些扎根泥土的‘赤脚医’,那才是中医最大的危机!才是断了传承的根基!”
白术听得心潮澎湃,用力点头:“哥,你说得对!赤脚医生,就是中医的‘根’!根断了,树就死了!咱们得联名上书!把这份地图和咱们的担忧,原原本本报告给上级!要大声疾呼!”
赵大锤被兄弟俩的远见和赤诚深深打动,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写!这信,算我赵大锤一个!咱们工段党支部全力支持!我亲自去找上级领导反映!这关系到咱们国家的宝贝,关系到子孙后代,马虎不得!”
当归连夜奋笔疾书。
他以这张惊现的日本中药掠夺地图为引,结合自己在工地所见所闻,以及那份对未来的深刻忧患,写下了一份沉甸甸的报告:《关于警惕外邦掠夺中药资源并恳请加强保护道地药材产区及基层中医传承的紧急建言》。
报告中,他痛陈日本掠夺计划的恶毒,详细阐述了保护道地药材产区和传统种植(采集)技艺的极端重要性。
他模拟五十年代的笔触,更浓墨重彩地强调了基层“赤脚医生”不可替代的价值:
“…彼辈虽无显赫文凭,然扎根乡土,熟知民情,善用当地草药,解百姓燃眉之急于田埂灶头。其技或简,其效却宏;其名不彰,其功至伟。此实乃我中华医道千年不绝之血脉根基!若重城市而轻乡野,崇仪器而废望闻问切,则如伐木去根,汲水断源,中医之魂将失其所依!恳请国家明鉴,立法以护药材之珍稀,定策以固赤脚医之根基,则国粹幸甚,苍生幸甚!”
报告由赵大锤亲自送往上级指挥部,并附上了那张作为铁证的日文地图。
消息很快传开,甚至惊动了在工地指导的苏联专家组组长列昂尼德。
列昂尼德仔细听了赵大锤和白术、当归的讲述,又看了那份报告的摘要(翻译后),这位经历过战争、深知资源重要性的苏联专家,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严肃和敬佩。
他找到当归,用生硬但郑重的汉语说:“秦!你的眼光,很长,很远!保护自己的文化,保护自己的资源,就是保护民族的命!你们中医,是宝!那些…赤脚医生,很好!就像我们集体农庄的‘土专家’,最了解土地!我,支持你们!我会向我的上级,说明情况!”
苏联专家的表态,无疑增添了这份报告的分量。
几个月后,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了桂湘铁路工地,也传遍了全国。
国家正式出台了《关于发展中药材生产问题的指示》,其中明确强调:
“有计划地发展中药材生产…加强保护野生药材资源…建立道地药材生产基地…”
同时,在关于加强农村医疗卫生工作的相关文件中,首次明确提出了:
“要充分发挥原有民间中医人员的作用…对于散在农村的中医,应积极地团结他们,适当地安排他们…注意发挥其特长…”
这虽然没有直接使用“赤脚医生”的称谓,但明确了对基层中医力量的重视和保护态度,为后来“赤脚医生”制度的蓬勃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工棚里,工友们围着白术和当归,欢欣鼓舞。
“秦医生,白技术员!你们真行!这书没白上!给咱们中医,给咱们土郎中争了大脸了!” 老周激动地说。
当归看着手中那份抄送下来的文件摘要,再看着工地上那些背着药箱忙碌的卫生员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张从肮脏煤渣里翻出的罪恶地图,如同一记警钟,终于唤醒了保护的行动。
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守护的种子已经播下。
他望向远方郁郁葱葱的群山,仿佛看到了那些深藏山林的珍贵草药,和无数像盘公那样的民间医者。
只要根还在土里,希望,就生生不息。
正所谓,微末警钟震庙堂,守根护脉方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