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废弃医院的顶楼天台,水泥地被夜露浸得发凉。
李云飞盘坐在地,青竹笛横在膝头,周身浮现金色涟漪,每一道涟漪荡开时,远处居民楼里便飘来若有若无的哼唱——是《安魂调》的尾音,混着厨房炒菜的滋啦声、老人哄孩子的软语,像一把把细沙,正往他心口的金纹里填。
又抽自己血喂全城?苏媚攥着红绸的手紧了紧,那红绸缠在李云飞腕间,正往他体内渡天魔舞的内力。
她指尖能摸到他脉搏跳得虚浮,像风中残烛,再这么耗下去,不用等怨源复苏,你先散成灰了。
李云飞没睁眼,嘴角却翘了翘。
他能听见苏媚声音里压着的颤,像当年在天魔教密道里,她明明怕得要死,偏要咬着牙说我天魔圣女怎会怕毒水阿媚,你闻闻。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空气里是不是没那股子腐味了?
苏媚一怔。
她确实闻到了——晨雾里混着豆浆铺子的甜香,隔壁中学早课的铃声清朗朗的,连风里的铁锈味都淡了。
这是他们守了三个月的城,从怨气漫到巷口开始,从第一盏路灯被怨雾腐蚀开始。
问题不在耗血。柳如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她翻机关典籍的手顿住,指节捏得发白,共鸣本身。
历代守门人都单打独斗,哪有人敢把凡人拖进阵里?
现在千万人共执一念,一旦失控......她喉结动了动,归心劫会把你撕成碎片。
李云飞终于睁眼,眸中青金流转,像淬了星子的深潭。
他望向街角——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学生正蹲在地上,用粉笔歪歪扭扭画着符,正是归心阵的简化版。我哥当年追砍我时,砸了二十年我家的门。他轻声说,我娘在厨房熬了三十年汤,锅沿都磨出包浆了。
他们守的是家,我守的是门。
可门要是只靠我一个人扛......他笑了笑,那门永远关不稳。
苏媚咬着唇,红绸又往他腕上缠了一圈。
她看见他心口的金纹又淡了些,像被水冲开的墨。他们不是工具。李云飞伸手碰了碰她发间的银铃,是自己选了要守的人。
我要教他们怎么端稳这碗汤,而不是替他们喝光。
次日正午,城中广场的梧桐叶筛下碎金。
李云飞站在喷泉池边,青竹笛横在唇边——这是他第一次当众露这宝贝。
笛音刚起,卖煎饼的大叔擦着汗停了手,遛狗的老太太松开了牵引绳,连公交站台的电子屏都滋啦滋啦响,跳出一行乱码:请...合...唱...
音波扩散成金色涟漪,掠过奶茶店时,三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脆生生接了唱;扫街的环卫工把扫帚往地上一磕,跟着打拍子;穿西装的白领解开领带,仰头笑出了声。
柳如烟躲在商场二楼,盯着手里的音引镜,镜片上跳动的金色光点越来越密:他在织心锚网络!
每段歌声都在加固地脉节点......
突然,李云飞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青焰。
火焰里浮起七道虚影——苏媚的红绸、林诗音的华山剑穗、慕容雪的宫铃,还有他娘的蓝布围裙、他哥缺门牙的笑......虚影只晃了一瞬,却让苏媚膝盖一软,扶住栏杆才没栽下去。他不是在借力......她望着广场中央那个被金光裹住的身影,喉咙发紧,是在还愿。
深夜,李云飞的旧居里,月光从破窗户漏进来。
他蜷在褪色的凉席上,突然猛地坐起,额角全是冷汗。
耳边全是声音——卖早点的王奶奶说阿飞,汤要凉了,被怨雾伤了腿的快递小哥喊救救我,甚至还有二十年前,他蹲在巷口哭时,路过的陌生阿姨轻声说。
疼吗?苏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跪坐在他背后,红绸缠上他的腰,天魔舞的情念之力像温水,漫过他裂开细纹的金纹,你听见的,是所有共鸣者的心声。
他们把执念交给你,你也得学会放下。
李云飞反手抓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金纹——那是昨天他喷青焰时,她硬要烙下的。阿媚,我娘临终前说,守门的人最怕孤他哑着嗓子笑,现在我不孤了。
柳如烟突然掀开门帘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
她手里捧着个青铜盘,盘里流转着七道微光:分音阵布好了,能把共鸣声波分到七个安全节点。她瞥了眼李云飞心口的裂痕,又迅速移开目光,至少...别让你一人受反噬。
黎明时分,江畔高塔的风裹着湿气。
李云飞站在塔顶,青竹笛插入地面,笛身的金纹像活了似的,顺着砖缝爬向四面八方——东边连到早餐铺的蒸笼,西边缠上学校的旗杆,南边绕住广场舞的音响,北边勾住养老院的摇椅。
整座城的灯光连成一片,在江面上投下金网。
我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替身。他望着江里的倒影,轻声说,我是李云飞——这一世的守门人,也是万千守门人的回音。
话音刚落,江面倒影里突然浮起无数双眼睛。
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都静静望着他。
而地下深处,那扇被苏青竹封了几百年的源头,传来一声极轻的——。
苏媚和柳如烟气喘吁吁爬上塔顶时,只看见李云飞半蹲着,指尖抚过青竹笛上新增的纹路。
他抬头笑,晨光里眼尾泛红:听见没?
有人...敲门了。
三人顺着声音往江畔地穴走时,脚下的青砖泛着幽光。
苏媚用红绸挑开藤蔓,露出砖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是古篆,是梵文,是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像无数双手,在岁月里一遍又一遍,描着同一个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