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的轱辘声,驮马疲惫的响鼻,混杂着人群低低的、充满不安的絮语——这就是两人刚刚混入的,一支由流民和底层商贩组成的队伍。大约二三十人,几辆破旧的骡车,装载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和微薄的希望,在夜色中仓皇前行。他们似乎也是被悦来客栈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与混乱惊走,被迫在这漆黑的夜里赶路,每个人脸上都刻着疲惫与惊魂未定。
张冲拉着周文渊,迅速而隐蔽地整理着仪容——与其说是整理,不如说是将脸上的泥污和血痕弄得更加“自然”,更加符合周文渊们刚刚从火场和“强盗”手中逃出的可怜形象。然后,他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表情,拽着周文渊,跌跌撞撞地冲向队伍。
“各位行行好!带我们一程吧!”张冲的喊声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凄惶,“我叔父病重,我们要去前面镇上找大夫,客栈……客栈走水了,还有强盗杀人!求求你们了!”
周文渊配合地发出虚弱的呻吟,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张冲瘦小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努力扮演着一个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病人。扮演…… 多么讽刺。一个时辰前,周文渊还在思索经义策论,此刻,却要靠扮演濒死之人来苟活性命。
队伍骚动了一下。有人面露不忍,低声议论;也有人投来警惕审视的目光,在这乱世,谁也不敢轻易招惹麻烦。最终,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老者,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世道的艰辛与同病相怜的无奈:“都是苦命人,上来吧,挤一挤。”
或许是周文渊这“病重”的样子实在不具备任何威胁,也可能是人多能稍微驱散一些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两人被允许躲在一辆堆满散发着土腥味麻袋的骡车后面,蜷缩在冰冷的木质车板上。
骡车缓缓移动起来,载着两人,一点点远离那个火光隐约还在天际闪烁的魔窟——悦来客栈。
暂时……安全了吗?
周文渊靠在冰冷粗糙的麻袋上,剧烈的心跳如同脱缰的野马,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紧绷的神经,却像一张拉满的弓,丝毫不敢放松。危险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暴起。
手臂上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周文渊悄然从怀中取出那个晓晓准备的、伪装成清凉油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薄荷的清凉气息传来,在这污浊的空气里,宛如一丝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家的慰藉。晓晓…… 心头一酸,周文渊小心地将里面珍贵的消炎药粉倒了一些在伤口上。一阵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灼痛,但周文渊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就在周文渊准备将瓷瓶收回时,周文渊的手指无意中在行囊的夹层里,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陌生的棱角。
不是周文渊的书,不是那块差点成为武器的歙砚,也不是晓晓细心为周文渊准备的银两。
这是什么?
周文渊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周文渊的心脏。周文渊借着骡车木板缝隙透出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光,悄悄摸索。那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物件。触手冰凉,带着一种不祥的坚硬感!他又想起在客栈有一面之缘、面色仓惶如同惊弓之鸟的落魄钱师爷!
当时情况危急,周文渊竟完全没办法拒绝!钱师爷就跑了。
想起这孙子周文渊就咬牙切齿! 想必拼桌聊天,都是他提前设计好的。被盯上追杀估计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这是祸水东引!是把这烫手的、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周文渊!而周文渊,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替死鬼!
周文渊死死攥着那油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恨不得立刻将它扔进路边的深渊。但理智告诉周文渊,不能。这既是催命符,也可能……是揭开那个巨大阴谋的唯一线索,是扳倒那些通敌卖国者的……证据!
周文渊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油布包塞回行囊最深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周文渊知道,从那一刻起,自己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这不知内容的、沉重的秘密。周文渊越想越气,自己穿越不像媳妇儿子那样有金手指就算了,还这么倒霉,感觉媳妇儿子是老天爷亲生的,自己就是落在后娘手里了。
突然!
“吁——!”车夫一声急促的吆喝!
骡车猛地一顿,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正在气愤中的周文渊和张冲差点从车上栽下去!整个流民队伍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充满恐惧的骚动!
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上,几支火把突兀地亮起,跳动的火焰如同地狱的幽瞳,映出了几个影影绰绰、却散发着比夜色更冰冷气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虽然眼睛依旧红肿,面容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扭曲,但那股如同实质的、几乎能冻结空气的杀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精准地钉在了周文渊的身上!
是枭!他们竟然这么快!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如此精准地追了上来,并且拦在了这支混杂的队伍前面!
“所有人,原地不动!接受检查!” 一个杀手冷冰冰地喝道,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在山林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森然。
流民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声、哀求声、孩童受惊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绝望。
枭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刮刀,开始缓缓地、极其有耐心地扫过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每一辆破旧的骡车,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他的目光,在两人所在的这辆骡车附近,停留了。那双受过石灰和辣椒粉双重创伤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仿佛对某种气息——或许是残留的血腥,或许是那油布包带来的无形压力——格外的敏感。
他开始逐一检查。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周文渊的心尖上。他粗暴地扯开车上的遮盖,呵斥着让人下车,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解剖着每一个可疑的迹象。
眼看,那死亡的阴影就要蔓延到两人这辆车!下一个,就要轮到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