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玄冰窟深处,时间仿佛被冻结,唯有温泉升腾的氤氲水汽与冰髓散发的点点荧光,证明着光阴的流淌。
萧辰与苏柒柒并排躺在暖玉之上,皆在沉睡。一个气息微弱,神魂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在混沌道胎与酒剑仙神酿的残余药力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另一个则呼吸平稳悠长,面色红润,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九彩光晕,磅礴的生机与魂力在她体内流转、沉淀。
冰岚仙子静坐于两人之间,如同冰雪雕琢的守护神。她一边运功调息,恢复着连日来的损耗,一边分出一缕神念,时刻关注着师徒二人的状况。清冷的眸光偶尔掠过萧辰那依旧苍白的脸庞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还魂精华液的药力彻底化开,或许是沉睡的神魂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苏柒柒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眸中先是带着刚醒时的茫然与朦胧,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她下意识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由玄冰构筑的洞窟,目光最终落在了身旁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师……尊?”
她声音微弱,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以及一丝不确定。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冥渊的追踪、归墟之眼的惊险、摇光城的冲突、黑煞蚀魂咒的痛苦、还有……神魂被撕裂、被吞噬的极致恐惧与黑暗……
她猛地坐起身,顾不上还有些虚弱的身体,扑到萧辰身边,小手颤抖着抓住他冰冷的手掌。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看着萧辰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身上甚至还残留着干涸血迹的模样,苏柒柒的大眼睛里瞬间弥漫起水汽,声音带上了哭腔,“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救我?我就知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跑的……”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萧辰的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冰岚仙子看着这一幕,清冷的脸上神色柔和了些许,轻声道:“苏师侄,你醒了便好。萧道友他……为了救你,损耗过巨,需要静养。”
苏柒柒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冰岚仙子,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问道:“冰岚前辈……我师尊他……严重吗?什么时候能醒?”
“性命无碍,但神魂与道基受损极重,恢复需要时间。”冰岚仙子言简意赅,并未详述萧辰强行引动星核碎片、几乎神魂崩溃的凶险过程。
苏柒柒闻言,小脸更是垮了下来,紧紧握着萧辰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她看着萧辰紧闭的双眼、微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自责与心疼。
(都怪我……要不是我任性,非要跟着去,还中了那么恶毒的诅咒,师尊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听话,努力修炼,绝不能再成为师尊的累赘!
就在这时,洞窟入口处光影微动,酒剑仙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条被冻得硬邦邦、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灵气的银鳞怪鱼。
“哟?小丫头醒了?”他看到坐着的苏柒柒,嘿嘿一笑,将怪鱼随手丢在一旁,“醒了就好,正好,老头子我抓了条‘冰髓银鳕’,待会儿烤了给你补补身子。”
苏柒柒连忙站起身,虽然不认识这位邋遢的老者,但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友非敌,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嘿嘿,谢啥,要谢就谢你师尊,是他拼了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酒剑仙摆摆手,走到温泉边,自顾自地开始处理那条怪鱼,手法娴熟,仿佛常做此事。
苏柒柒听到这话,看向萧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依恋与感激。
冰岚仙子看着酒剑仙的动作,微微蹙眉:“前辈,此地寒气深重,生火恐怕……”
“怕啥?”酒剑仙头也不抬,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火焰,那火焰落在堆好的柴火上,竟无视了此地极寒的环境,稳稳地燃烧起来,散发出温暖却不炽热的气息,“老头子我这‘温吞火’,专门对付这种鬼地方。”
很快,烤鱼的香气便在洞窟中弥漫开来,冲淡了药味与寒意,带来一丝人间烟火气。
苏柒柒闻着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小脸一红。她昏迷许久,虽靠药力维持,但终究是凡胎俗胃,此刻闻到食物香气,食欲立刻被勾了起来。
酒剑仙将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鱼递给她:“吃吧,这冰髓银鳕最是滋补神魂元气,对你刚恢复有好处。”
苏柒柒道谢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味道竟出乎意料地鲜美。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酒剑仙,觉得这位前辈虽然邋遢,但人似乎挺好的。
冰岚仙子也分得一块,默默食用。
洞窟内的气氛,因着食物的香气和苏柒柒的苏醒,似乎变得温暖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看似温馨平和的气氛下,无人察觉的深处,异变已在悄然发生。
苏柒柒识海最核心的区域,那被源初星核之力净化后、显得格外澄澈纯净的神魂本源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灰色印记,如同沉睡的种子,在九转还魂草那磅礴生机的持续滋养下,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远比之前那道宫装残魂更加精纯、更加古老、也更加隐晦的寂灭轮回气息,如同蛛丝般,悄然蔓延开来,与她自身的神魂开始了更深层次的、无声的融合。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夺舍,没有痛苦的挣扎,只有润物细无声的渗透与同化。甚至连近在咫尺、时刻关注着她的冰岚仙子,以及那看似醉醺醺、实则深不可测的酒剑仙,都未能立刻察觉这发生在最本源层面的细微变化。
苏柒柒本人,也只是在吃鱼的间隙,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脑海中闪过了某些不属于她的、破碎而古老的画面碎片——巍峨却死寂的宫殿、流淌着冥河的荒原、无数虔诚跪拜的模糊身影……但这些画面闪现得太快,太模糊,她只当是自己重伤初愈产生的幻觉,并未在意。
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昏迷的萧辰身上。吃完烤鱼,她便又守回萧辰身边,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师尊,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等你醒了,我给你做最好吃的‘百鸟朝凤羹’!我新研究的配方,保证比以前的都好吃!”
“还有啊,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了,好好修炼,不给你惹麻烦……”
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寂静的冰窟中轻轻回响,带着浓浓的依赖与期盼。
冰岚仙子看着这对师徒,沉默不语。
酒剑仙靠在冰壁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浑浊的眸子偶尔扫过苏柒柒时,会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疑虑,但很快又被醉意掩盖。
萧辰依旧在深度昏迷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他的神魂正在与道胎、星核碎片的力量缓慢交融,进行着凶险而缓慢的自我修复。混沌星梭静静地悬浮在他丹田内,梭身上的裂痕也在混沌气息的滋养下,极其缓慢地弥合。
万载玄冰窟,暂时成为了风暴眼中难得的平静之地。
但无论是酒剑仙透露的“往生之门”隐秘,还是此刻悄然渗透苏柒柒神魂的那缕灰色印记,都预示着这份平静,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间隙。
往生殿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远离。而苏柒柒那特殊的体质与神魂,似乎注定要将她卷入一场涉及上古秘辛、轮回寂灭的滔天漩涡之中。
这一切,昏迷的萧辰尚不知晓。而刚刚苏醒、满心只有师尊的苏柒柒,更是毫无察觉。
命运的齿轮,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