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船舱如同巨兽的肠道,在墨蓝波涛中剧烈颠簸。胡龙象蜷缩在冰冷的凹槽里,每一次船体与巨浪的撞击,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
毒蝰那粗粝的警告还在耳畔回响。胡龙象眼睑低垂,掩盖住眸中冰冷的光。神念如丝,小心翼翼地储物袋,精准地锁定一个温润的玉瓶。
瓶身触手微凉,其上刻着青藤缠绕的纹路。胡龙象动作轻缓得如同抚摸易碎的薄冰,在颠簸的黑暗中,悄然拔开瓶塞。一股极其细微、却蕴含磅礴生机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被船舱内浓重的海腥与血腥掩盖。三颗碧绿如翡翠、内蕴精纯灵光的丹药静静躺在瓶底——碧落还生丹。
他毫不犹豫地将三颗丹药全部纳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三股温润浩瀚、如同九天甘霖的清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药力所过之处,破碎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河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开始艰难地弥合;枯竭的丹田气海深处,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力。
与此同时,他心念微动,腰间的石蛹虫巢无声开启一道缝隙。数十块中品灵石、三块散发着精纯庚金之气的“庚金精铁”、以及大量的其他资源一股脑地投入石蛹虫巢。
嗡——!
石蛹虫巢内部,暗金色的光芒暴涨,如同小型太阳!巢内传来噬金天蚕兴奋而急促的嗡鸣!它如同饥渴了万载的凶兽,疯狂地吞噬着这些精纯的金属灵气和能量!
胡龙象强忍着剧痛,全力运转《天蚕九变》噬金天蚕版第三变的心法。碧落还生丹的磅礴生机在他破碎的躯体内冲刷、融合、重塑!
骨骼深处,那层淡金微光骤然稳定下来,不再明灭不定。细微的“咔嚓”声在骨髓深处密集响起,那是粉碎的骨骼在庞大生机与庚金之力催化下,以远超常理的速度重新接续、生长!淡金色的骨痂如同有生命的金属,在裂痕间蔓延、填补。脏腑壁膜上,那些破损的金色网络纹路,在药力滋养下,也如同枯木逢春,艰难地延伸、弥合,重新焕发出冰冷的活性。
时间在颠簸与剧痛中流逝。胡龙象盘膝而坐,如同亘古的礁石,任凭外界风浪肆虐,全身心沉浸在痛苦的蜕变与恢复之中。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骨骼生长的细微摩擦和脏腑修复的沉重搏动。
三日三夜。
“蝰牙号”如同一条狡猾的黑色毒蛇,在星坠海狂暴的洋流与险恶的暗礁间疯狂穿梭。毒蝰凭借对这片海域的鬼斧神工般的熟悉,数次险之又险地钻入被浓雾笼罩的死亡峡湾,利用复杂的水文和星力乱流,终于彻底甩掉了身后那如跗骨之蛆的“镇海号”玄铁巨舰。
当“蝰牙号”冲破最后一道弥漫着腐蚀性瘴气的浓雾,一座庞大得令人心悸的岛屿轮廓,赫然出现在墨蓝色的海天尽头。
那并非寻常岛屿。
整座岛屿的形态,赫然是一条盘踞于万顷碧波之上的、昂首向天的巨蛇!蛇首是岛屿最高峰,嶙峋陡峭,直刺苍穹,岩石呈现出一种深沉如墨玉的色泽,在星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蛇身则化作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巨龙的脊梁,从蛇首峰向两侧绵延数十里,最终没入波涛之中。山脉之上,并非葱郁的植被,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黑色苔藓,如同巨蛇的鳞甲。
岛屿环抱的海湾,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避风港。港口内,停泊着数十艘大小不一的灵舟。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巨大的蝠鲼,有的形如狰狞的鲨鱼,有的则干脆是巨大的海兽骸骨改造而成,共同点是船体都涂抹着深色的、吸光的涂料,船首大多雕刻着形态各异的蛇首标记,散发着冰冷、凶悍的气息。
空中,数艘形如巨大骨翼蝠鲼的巡逻灵舟无声地滑翔,舟身覆盖着暗金色的符文,舟舷上站立的修士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海空。
岛屿主体——蛇首峰的半山腰,依山势开凿出一片宏大的建筑群。建筑主体由一种黑中透着暗红、如同凝固血液的奇异巨石垒砌而成,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劈,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只有巨大的、如同蛇瞳般的窗口镶嵌在石壁上,透出幽冷的光。
建筑群之间,由巨大的、由某种坚韧海兽脊骨搭建的廊桥相连,纵横交错,如同巨蛇盘踞的血管。整个建筑群,散发着一种原始、粗犷、充满力量感的威严,仿佛是巨蛇盘踞的巢穴,是力量的象征,而非避难所。
“蛇首峰!到家了!”毒蝰站在船头,独眼中闪烁着归属与狂喜的光芒,他指着那盘踞的巨蛇岛屿,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豪迈,“看到没?这就是咱们的地盘!星海盟那群狗崽子,做梦都想啃下来,可惜牙不够硬!”
船缓缓驶入港口。码头上,早已接到信号的修士们忙碌起来。他们大多穿着深色劲装,身上或多或少有蛇形纹身或饰品,气息彪悍,动作利落。看到“蝰牙号”归来,都发出兴奋的呼喊。
胡龙象在矮壮修士的带领下,来到甲板。
三日闭关,他已判若两人。虽然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深青劲装,但身躯挺拔如标枪,骨骼深处那层淡金微光彻底内敛,只在偶尔动作时,才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金属质感流转。
面容依旧冷峻,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恢复全盛时的沉凝与锐利,再无半分重伤后的虚弱。唯有衣袖上那五道狰狞的爪痕,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毒蝰走下船板,看到恢复如初的胡龙象,独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异和炽热:“好小子!这才几天?骨头都长齐了?那古宝和虫子,果然是好东西!”他用力拍了拍胡龙象的肩膀,力道之大,若非胡龙象魔躯坚固,怕是要被拍散架,“走!带你去见见咱们的大当家!”
蛇首峰半山腰,建筑群的核心,是一座由整块墨玉色巨岩开凿而成的宏伟宫殿。宫殿入口,两根巨大的、雕刻着盘绕巨蛇的玄铁石柱,如同守护神只,散发着冰冷的威压。殿门厚重,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铸就,上面蚀刻着繁复的、如同蛇鳞交叠的符文。
毒蝰带着胡龙象,穿过守卫森严的殿门,进入宫殿内部。殿内空间极其开阔,穹顶极高,如同置身于巨兽的腹腔。地面由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铺就,倒映着穹顶镶嵌的、散发着冰冷星光的晶石。空气中有淡淡的、混合着某种奇异香料和金属气息的味道。
宫殿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活体海蛇盘绕而成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面容白净,甚至带着几分儒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同隐藏在深海岩缝中的毒鳗,冰冷、灵活、深不可测。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色长袍,袍角用银线绣着极其繁复的蛇形暗纹。气息内敛,却如同无形的深渊,让人不敢直视。正是海蛇盟蛇首峰据点的负责人,金丹后期修士——墨蛇。
“墨蛇大人!”毒蝰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属下毒蝰,幸不辱命!”
墨蛇的目光从手中把玩的一枚墨色玉牌上抬起,落在毒蝰身上,又扫过他身后气度沉凝的胡龙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此行,损失如何?”
“损失了‘蝰牙号’两艘伴舟,折损了十七个好兄弟!”毒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但,我们带回了‘利爪’!还顺手宰了星海盟岳峙的亲弟弟岳峥!狠狠扇了星海盟一个耳光!”他猛地指向胡龙象,眼中闪烁着邀功的光芒,“大人,就是他!筑基修为,硬抗岳峙金丹一击不死,反手就宰了岳峥!身怀绝世古宝和御虫秘术,是条真正的硬汉!”
墨蛇的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胡龙象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金丹修士的强大神念,瞬间扫过胡龙象全身。胡龙象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仿佛被冰冷的巨蟒缠绕,但他面色不变,挺直脊梁,坦然承受着审视。
墨蛇的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筑基抗金丹,反杀岳峥?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
“胡龙象。”胡龙象声音平静,“来历,不足挂齿。流落至此,幸得毒蝰前辈搭救。”
“来历不明,身怀重宝…”墨蛇轻叩着蛇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星海盟现在恐怕正掘地三尺找你。胡龙象,你可知,在这星坠海,除了海蛇盟,你已无立锥之地?星海盟的爪牙遍布,任何试图庇护你的势力,都将面临星海盟的怒火。”
胡龙象沉默。墨蛇说的是事实。星海盟的统治力,他已深有体会。回归天浪大陆的渴望,现在如同风中残烛,需要力量和庇护才能延续。
“加入海蛇盟。”墨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诱惑,“在这里,你的力量会被尊重,星海盟是我们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同仇敌忾,方有生机。如何?”
胡龙象深吸一口气。眼前没有选择。他缓缓躬身,声音沉稳:“胡龙象,愿为海蛇盟效力。”
“好!”墨蛇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他抬手,一道玄色的流光射向胡龙象,“这是海蛇盟的令牌,刻下你的神念烙印。从此,你便是海蛇盟‘利爪’小队的一员,归毒蝰统领。”他转向毒蝰,“毒蝰,给他安排一处灵气充沛的洞府,再拨几个练气期的侍从。让他尽快熟悉环境,恢复状态。我们的敌人,可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胡龙象的洞府位于蛇首峰中段,一处向阳的、被巨大石屏风遮挡的凹崖。洞口镶嵌着三枚散发着柔和月华的“月魄石”,驱散了洞内的幽暗。洞府内部经过修整,宽敞干燥,地面铺设着温润的玉石,中央有一个小型的聚灵阵法,阵眼处镶嵌着一块中品灵石,丝丝缕缕精纯的灵气在阵法中流转,虽然无法与天蚕宗蚕眠峰的洞府相比,但在星坠海这片灵气驳杂之地,已是难得的清净之地。
洞府深处,一汪清澈的泉水从石壁渗出,汇入一个小小的玉池。泉眼旁,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几把石椅,简单却实用。
墨蛇拨给他的三个侍从,是两女一男,都是练气三四层的修士。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短褂,胸口绣着小小的蛇形徽记,见到胡龙象时,恭敬地行礼:“见过胡大人。”为首的少女,眉眼清秀,却带着一丝海族特有的灵动气息,名叫小螺。另外两人,一个叫阿石,憨厚结实;一个叫阿水,沉默寡言。
胡龙象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需要独处,需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眼前陌生的环境。
接下来的数日,胡龙象并未急于修炼。他通过小螺的介绍,以及毒蝰偶尔的探望,开始系统地了解这片星坠海,尤其是星海盟的情报。
星海盟,是星坠海这片海域无可争议的霸主。控制着最重要的航道、灵石矿脉、灵材产地以及贸易节点。盟主“星枢”,是一位金丹后期的大修士,实力深不可测,据说已触及元婴瓶颈,坐镇于星坠海核心区域“星枢岛”的“星枢塔”中,一手缔造了星海盟的庞大帝国。
星海盟的统治极其严密。其核心武力是“巡星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由岳峙这样的金丹修士统领,负责维护秩序、镇压叛乱、追捕罪犯。其下是“镇海卫”,负责守卫重要据点、矿脉和贸易路线。再往下,是遍布各处的“星海坊市”和“集管处”,负责管理散修、征收供奉、维持地方秩序。所有加入星海盟的修士、势力,都必须佩戴身份玉牌,定时向“星枢塔”注入灵力报备方位,接受统一调度。
星海盟的律令严苛,触犯者轻则罚没灵石、剥夺身份,重则投入“星狱”——传说中位于深海之下的恐怖牢狱,里面关押着星海盟最危险的敌人,终年不见天日,遭受“蚀骨星砂”的折磨。
“星海盟…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片海。”胡龙象站在洞府门口,望着远处港口停泊的、如同蛰伏巨兽的灵舟,低声自语。墨蛇的话再次响起:“除了海蛇盟,你已无立锥之地。”这并非虚言。海蛇盟,是这片海域唯一敢于正面挑战星海盟统治的势力,是无数被星海盟压迫、剥削的修士和海族最后的庇护所,也是他胡龙象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
数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在星坠海,风和日丽也意味着星力相对温和)。
毒蝰那粗犷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龙象小子!出来!有活干了!”
胡龙象走出洞府。毒蝰正靠在洞口的石屏风上,独眼中闪烁着兴奋和贪婪的光芒,手里把玩着一枚从星海盟修士尸体上缴获的、刻着星轨徽记的铜牌。
“妈的,最近手头有点紧,星海盟那帮狗崽子收供奉倒收得勤快!”毒蝰啐了一口,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不过,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刚得到可靠消息,星海盟下面一个叫‘青鳞岛’的据点,最近一年的产出——灵石、灵材、丹药、还有几件不错的法器——都装在‘灵光号’灵船上,准备运回‘星枢岛’交差!”
他凑近胡龙象,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兴奋:“‘灵光号’,防护松懈!船上只有几个管事的星海盟,最重要的是,这船走的是‘暗影水道’,那条水道靠近‘沉星渊’边缘,星海盟的巡逻船不敢靠太近!这他妈不是肥羊送上门是什么?”
毒蝰猛地一拍胡龙象的肩膀,力道沉猛:“小子!你刚来,正好露一手!跟着老子干这一票!干成了,你那份,保证让你满意!也让星海盟那帮狗崽子知道,咱们海蛇盟的‘利爪’,可不是吃素的!”
胡龙象看着毒蝰眼中燃烧的贪婪与战意,又望向远处那片被星辉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墨蓝海域。星海盟的灵船,大量的修炼资源,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劫掠…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眼底深处,一丝属于猎人的光芒悄然亮起。
“什么时候出发?”胡龙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锋锐。
毒蝰咧开嘴,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笑容如同深渊:“今晚!月黑风高,正好杀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