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铁壁关内忙碌依旧,但一种不同于白日攻防战的、更加隐秘而急促的节奏,在将军府及周边区域悄然展开。
秦海燕和杨彩云如同两台精密的机械,高效而沉默地执行着林若雪分派的任务。
物资仓库里,杨彩云仔细核对清单。她不仅要准备足够的干粮肉脯和清水囊,更要备齐沈婉儿开出的长长一串药物:金疮药、止血散、解毒丹、宁神丸、驱寒散,以及一些调配好的药膏和干净绷带。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她将药物分门别类,用油纸仔细包好,贴上标签,再装入防水的皮囊。挑选驮马时,她特意选了两匹体型不算特别高大、但耐力极佳、脾气温顺的北地马,亲自检查了马蹄铁和马具,确保长途跋涉不会出问题。
秦海燕则一头扎进了军械库。她的“掠影”剑自然随身携带,但还需要一些备用兵器——几把质地精良的短刀、匕首,一壶箭术她虽不精但也能用的雕翎箭,以及沈婉儿特意叮嘱要带的“破罡散”和“迷神烟”等特殊物品。她还从李慕云那里弄来了四套半旧的边军号衣和相应的腰牌,腰牌上的姓名、籍贯、所属部队都是真实存在但近期恰好有人员变动(阵亡或调离)的记录,不易被立刻识破。她将号衣仔细叠好,与腰牌一起放入行囊。
最费心思的是那辆马车。不能太显眼,又要足够坚固舒适,能抵挡路途颠簸,还要有空间安置受伤的宋无双和必要的物资。杨彩云亲自监督,在一辆运送伤员的板车基础上进行改造:加装了轻便但结实的木制车棚,覆盖上防雨的油布;车厢内铺了厚厚的干草和几层毛毡,再覆以干净的粗布;甚至还巧妙地在车厢底板下设计了两个暗格,用于存放重要物品和一部分武器。车窗用细竹篾编成,既能透气又能从内看到外面,且不起眼。
胡馨儿几乎寸步不离静室。她一边继续以“引星诀”为宋无双疏导疗伤,一边整理路上要用的药物。沈婉儿抽空过来,将抄录好的“栖霞心经”中关于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秘诀传授给她,并详细讲解了路上可能遇到的伤势变化及应对方法。胡馨儿听得极其认真,将所有要点牢记于心。看着昏睡中脸色依旧苍白的六师姐,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平安抵达天狼关,助她早日康复。
宋无双期间又短暂醒来过一次,神志比清晨时清醒了许多。她没有再激动挣扎,只是静静地听胡馨儿转述大师姐的安排和北线的任务。当听到秦海燕将是北线主将时,她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点头的动作,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听二师姐的。” 便又疲惫地合上眼,但握着胡馨儿的手,却稍稍紧了一分。
沈婉儿在偏厅里奋笔疾书。她将关于“玄阴锁命指”的医学分析、对“惊蛰计划”的完整推演、已知的暗影卫异常动向、以及与司马庸可能关联的线索,用极其细密的蝇头小楷,浓缩写在一张特制的、轻薄而坚韧的绢帛上。这张绢帛卷起后只有拇指粗细,可以藏于发簪、衣领夹层甚至蜡丸之中。同时,她又用普通纸张抄录了一份简略版本,以备不时之需。京城联络名单也被她重新梳理,标注了每个人的可靠程度、可能提供的帮助类型以及接触的风险等级。
林若雪则与李慕云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密谈。她将七侠女的决定和盘托出(除最核心的“玄阴指”推断细节外),并请求李慕云提供必要的协助和掩护。李慕云听闻她们要分兵直插敌人阴谋的核心,既感佩又担忧,但深知这是目前最可能破局的方案。他不仅爽快地提供了衣物腰牌、出关手令,还秘密调拨了一小队绝对可靠的亲兵,负责在她们出关后一段距离内暗中护送和清除可能存在的尾巴。同时,他也将自己在北疆军中一些可信的旧部关系和联络方式告知林若雪,以备北线队伍在天狼关遇到困难时使用。
“林女侠,此去……千万保重!”李慕云送林若雪出书房时,郑重抱拳,虎目含威,亦有深深的忧虑,“铁壁关有李某在,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教狄虏越雷池一步!但京城……那是比边关更凶险的战场,暗箭难防啊!”
林若雪还礼,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敬意:“李将军守土卫国之志,天地可鉴。边关就拜托将军了。京城之事,我们自有分寸。他日若得平定祸乱,必与将军把酒言欢。”
“好!李某等着那一天!”李慕云重重说道。
日落时分,所有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偏厅内,七侠女(除昏迷的宋无双)再次聚齐,做最后的确认和告别。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行囊堆放在墙角,马车已停在将军府后门隐蔽处,驮马也喂饱了草料饮水。秦海燕和杨彩云已换上了边军号衣,外面罩着普通百姓的深色外袍,乍一看像是两个寻常的边军士卒。胡馨儿依旧穿着她那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只是外面多了件厚厚的斗篷,将身形掩藏。
“都准备好了?”林若雪问。
“准备好了。”秦海燕、杨彩云、胡馨儿齐声应道。
“路线记住了?出关后向西北,绕行‘黑石峡谷’,避开狄军主要游骑区域,然后折向东北,沿‘野马川’边缘行进,最后抵达天狼关西南侧的‘落鹰涧’,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可接近关城。全程约五百余里,昼伏夜出,预计需六七日。”沈婉儿复述着计划好的路线。
“记住了。”三人点头。
“联络方式,暗号,时间节点?”林若雪再问。
沈婉儿又复述了一遍。
“好。”林若雪的目光在秦海燕、杨彩云、胡馨儿脸上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秦海燕脸上,“海燕,北线重任,交给你了。无双的伤,彩云的稳,馨儿的灵,都是你的臂助,也是你的责任。遇事多思,临战果决。天狼关能否守住,北疆防线能否保全,很大程度上,系于你们此行。”
秦海燕踏前一步,右手重重按在左胸,那是边军士卒行礼的姿势,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低沉而有力:“大师姐放心!秦海燕在此立誓:此去北疆,必竭尽所能,助岳侯爷守住雄关,揪出内奸,毁去贼人军械!若违此誓,有如此案!”
她猛地拔出腰间“掠影”剑,剑光一闪,身旁一张硬木方桌的一角应声而落,断口平滑如镜!剑气之利,让沈婉儿和胡馨儿都微微侧目。
“好!”林若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严肃道,“我要的不是你的誓言,也不是你的性命。我要的是你,带着师妹们,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秦海燕收剑入鞘,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往日的豪迈,却也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东西:“知道!我还等着回栖霞观,听师父他老人家念叨呢!还要看看无双这家伙,好了以后能多吃几碗饭!”
提到师父和宋无双,众人心头都是一酸。
杨彩云沉稳道:“大师姐,三师姐,京城凶险,你们更需万分小心。暗影卫手段阴毒,防不胜防。”
胡馨儿也红着眼圈道:“大师姐,三师姐,四师姐,你们一定要平安!等我们解决了天狼关的事,就去京城找你们!”
沈婉儿走上前,将一个准备好的小包裹递给胡馨儿:“馨儿,这里面是一些应急的丹药和银针,还有我写的几张调理方子。路上照顾好无双,也照顾好自己。‘引星诀’每日不可间断,但也要量力而行,勿要耗损过度。”
她又拿出两个更小的锦囊,分别交给秦海燕和杨彩云:“二师姐,五师妹,这里面是‘破罡散’和‘迷神烟’的加强版,以及几样我特制的解毒防瘴的药粉。北地多险,以备不时之需。”
秦海燕和杨彩云郑重接过,贴身收好。
林若雪最后从怀中取出三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简单的北斗七星图案,背面光滑。“这是师父早年所制的‘栖霞令’,本是一套七枚。见令如见师门。你们各持一枚。若遇极大危难,或需调动师门早年布置的某些极其隐秘的力量时,可出示此令。但切记,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此令所代表的意义和可能引发的关注,远超你们想象。”
秦海燕三人肃然接过令牌,感受到其中似乎蕴含着一丝清凉平和的气息,知道这是师门重宝,更是大师姐深深的托付与信任,皆小心收藏。
“时辰差不多了。”林若雪望向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星辰未显,只有关墙上火把的光晕将天空染成暗红。“出发吧。李将军的人会在关外五里处的‘断碑坡’接应,护送你们一程。”
没有更多的言语。秦海燕、杨彩云对林若雪和沈婉儿抱拳一礼,胡馨儿则扑上来用力抱了抱沈婉儿,又对林若雪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率先走向后门。
秦海燕和杨彩云抬起装着宋无双的简易担架(方便转移上马车),紧跟其后。他们的脚步坚定,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渐渐没入府邸深处的阴影中。
林若雪和沈婉儿站在偏厅门口,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色如墨,将离人的身影彻底吞没。只有远处关墙上永不熄灭的火光,和那隐隐传来的、仿佛永无休止的战鼓声,提醒着她们,战争与阴谋从未远离。
“我们也该准备了。”良久,林若雪轻声说道,转身走回偏厅。
沈婉儿默默跟上。桌上,属于南线的行囊也已备好,更加轻简,却或许承载着更重的使命。
将军府后门,改装过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黑暗的巷道。秦海燕亲自驾车,杨彩云坐在她身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胡馨儿蜷坐在车厢内,守着依旧昏睡的宋无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微弱但已趋平稳的跳动。
马车沿着预先规划好的、避开主要街道和巡逻队的路线,缓缓向铁壁关的南门(非交战正面)驶去。李慕云早已打点好一切,守门的校尉验过特殊手令,未作任何盘问,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侧边一道仅供车马通行的小门。
马车驶出关门的那一刻,浓重的夜色和更加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而来。关内的火光与人声被厚重的城墙隔绝在身后,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原野,以及潜伏在黑暗中的未知危险。
秦海燕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在夜色中巍峨耸立、如同巨兽般的铁壁关城墙轮廓,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里,她们曾与边军将士并肩血战,留下了汗与血。如今,她们要离开这片熟悉的战场,奔赴另一个可能更加惨烈的杀局。
但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沸腾的战意和沉甸甸的责任。
“驾!”她低喝一声,轻轻抖动缰绳。两匹驮马喷着响鼻,迈开蹄子,拉着马车,稳稳地驶入茫茫夜色,朝着西北方向,义无反顾。
车厢内,胡馨儿将一件厚毯子仔细地盖在宋无双身上,然后凑到小小的竹篾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景色。手中,那枚“栖霞令”被她紧紧握着,温润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安心。
六师姐,我们要去天狼关了。你要快点好起来。二师姐、五师姐,还有我,都会保护你的。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
马车颠簸着,消失在北方深邃的夜与荒野之中。如同一点投入怒海的微光,虽渺小,却执拗地亮着,奔向那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铁血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