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后一次次半月归来的相聚中,平台上的闲聊除了分享见闻,渐渐多了一项固定的“节目”。
这一日,绮里小媛又兴致勃勃地讲完她如何与石猛、林晨风等人联手挫败了一伙利用幻术坑骗百姓的宵小之徒后,阿默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老父亲”般的操心和无奈:
“我看你交的这几个朋友,品性天赋都还算不错,相处也融洽。怎么……这么久了,就没什么后续发展?”
绮里小媛正拿起一个冰晶梨准备啃,闻言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后续?什么后续啊?我们经常一起行侠仗义啊,这不是挺好的吗?”
阿默忍不住伸出手指,屈起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没好气地道:“笨丫头!我是问你就没从里面看中哪位小伙,发展点别的?比如……嗯?”
绮里小媛捂着被敲的额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默指的是这个!她仰起小脸,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语气干脆:“没有感觉耶~”
阿默被她这直白的回答噎了一下,两手一摊,追问道:“那你说说,怎么样的才算有感觉?什么样的你才看得上眼?”
绮里小媛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一挺胸脯,带着几分骄傲和理所当然的语气,斩钉截铁地道:“起码……起码要能打得过我的吧!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保护我?哼!”
“……”阿默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极其无奈的长叹,语气里充满了“悔不当初”的懊恼:“唉……我怎么感觉……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就不应该那么认真教你武功的……这标准是不是被我无意中拔得太高了点?”
“什么嘛~”绮里小媛听出他话里的调侃,顿时别开脸,气鼓鼓地道,“这要求很合理啊!难道找个比我弱的,以后遇到危险还要我挡在前面吗?”
阿默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他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行!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以后最好别来找我练功了对练!不然……”他拖长了语调,威胁意味十足,“我怕我忍不住,真的会打爆你屁股!”
“哇!”绮里小媛立刻夸张地大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装作委屈巴巴地哭喊起来,声音里却满是笑意,“大姐!!你快来管管阿默!他又欺负我!他说要打我!还要打……打那里!”
刚巧,葛清霏处理完事务走了过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委屈”的妹妹和一脸“凶恶”实则满眼纵容的阿默,忍不住莞尔一笑,走到两人中间,非常配合地拍了拍绮里小媛的肩膀,语气温柔却爱莫能助:
“小媛啊,这个……大姐我可没办法哦~你们师徒之间‘切磋武艺’的事情,我可插不上手。再说了,”她促狭地眨了眨眼,“阿默要是真想打,我也拦不住呀!”
“大姐!你怎么也帮着他!”绮里小媛立刻放下手,跺着脚“抗议”,脸上却早已笑开了花。
阿默也终于绷不住,摇头失笑。
顿时,平台上响起了三人欢快爽朗的笑声,冲散了离别的愁绪和修炼的严肃,充满了家人般的温馨与诙谐。
云海在脚下翻涌,阳光温暖明媚。这样的日子,平凡、琐碎,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温度。阿默心中那关于几十年后的约定,似乎也在这笑声中暂时沉入了心底。
十几年的光阴如溪流般潺潺流过,驭界枢与衡道山的日子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种温馨而平稳的节奏。
早在数年前,绮里小媛凭借其日益精进的实力、过人的胆识以及那群可靠伙伴的协助,历经数次惊险搏杀与周密调查,终于成功揪出了那个一直在暗中收集、滥用衡道众遗留技术的组织的首脑,并将其主要势力连根拔起,彻底捣毁。这场胜利不仅为民除害,也让她“衡道小侠女”的名声在一定的圈子里更加响亮。
自那之后,绮里小媛便很少再像以前那样长时间独自外出游历。她更多的时间留在衡道山,协助大姐处理事务,教导新入门的弟子,或是与那些早已成为莫逆之交的朋友们相聚。
石猛、林晨风、墨凌星、唐秋水、炎舞等人也果真如当初约定那般,时常会来衡道山做客小住。他们有时是结伴而来,有时是因事途径顺道拜访,每一次到来都会给衡道山带来新的外界气息和欢声笑语。平台上时常能看到他们切磋论道、把酒言欢的身影,昔日的客人早已成为了“自家孩子”。
而对于绮里小媛的“人生大事”,葛清霏与阿默也极有默契地不再主动提及。他们都深知小媛的性子,她若真遇到了心仪之人,定会毫不犹豫、轰轰烈烈地去追求;若是没有,强行安排反而会适得其反,平添烦恼。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随着绮里小媛和她朋友们的事迹口耳相传,衡道山这片曾经隐秘的净土,也逐渐被外界一小部分人所知晓和认可。虽然远未到门庭若市的地步,但也开始陆续有一些心怀向往、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希望能拜入山门,学习那传说中的技艺与守护之道。
葛清霏经过慎重考察,择优收取了一些心性纯良、资质尚可的弟子作为外门弟子,传授一些基础的法门和衡道众的理念,慢慢扩大着衡道山的传承。也从这一刻起,“衡道山”这个名字,开始真正在小范围内被大众所熟知,成为了一个确实存在的、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隐世宗门。
掌门之位,毫无悬念地由葛清霏担任。她经验丰富,沉稳睿智,威望足以服众。她虽曾考虑过将掌门之位传给成长迅速的妹妹,但深思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绮里小媛如今二十多岁,虽在外历练多年,实力超群,性情也沉稳了不少,但处理宗门繁杂事务所需的圆融、耐心与全局观尚需磨练。让她自由自在地做她喜欢的“侠女”,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昔日追随葛清霏的忠诚老部下们,如今皆已晋升为长老或执事,各司其职,将衡道山的内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宗门上下同心,运转有序,仿佛一个紧密契合的整体,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阿默依旧如往常一样,大多数时候静静地待在药房或平台一隅,仿佛一个超然物外的旁观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衡道山最坚实的底蕴和最温暖的守护。他看着宗门日益兴旺,看着小媛快乐成长,看着清霏肩上的担子有人分担,那双苍白的瞳孔中,时常会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然。
岁月静好,守护依旧。衡道山的故事,正在以一种新的、充满希望的方式,稳步书写着下一页。
而在某一年的一个寻常午后,阳光透过药房的琉璃窗,在弥漫着淡淡药香的空气中投下温暖的光柱。阿默正一如往常地捣鼓着手中的药材,准备制作一批新的固本培元丹药。
忽然,他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眉头随之轻轻蹙起。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白瞳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舱壁和驭界枢的结界,“望”向无尽遥远的天际。一股无形却磅礴无比的感知力,如同悄然的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汹涌而出,瞬间穿透层层阻碍,抵达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无垠虚空。
在他的感知中,这片天地平稳运行的能量之海深处,某一处极其遥远的、本应空无一物的地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异常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自然生成,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所荡开的涟漪。但这“石子”的力量却霸道无比,硬生生在这方天地的规则壁垒上,短暂地“敲”开了一道缝隙,连通向了某个被强行割裂、独立存在的异空间!
阿默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凝聚,仔细“观察”着那丝转瞬即逝的波动残痕。透过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褶皱,他依稀捕捉到了一抹炽烈、张扬、仿佛由无尽战意与魔煞之气凝聚而成的——红色身影。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模糊感知,但那独一无二的气息,阿默绝不会认错。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却仿佛沉淀了万载时光。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了么。”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重楼……那位魔尊,竟然会选择在另一方天地强行开辟战场,而非直接降临人界。这绝非寻常的切磋邀约,其意味不言而喻——那将是一场毫无保留、倾尽全力的对决。魔尊的认真,便是最大的危险信号。
而且,更关键的是……阿默的感知清晰地告诉他,那片被强行开辟出的异空间,其内部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那是至高强者们有时为了尽情一战而惯用的手段,以免余波摧毁众生。
这意味着,一旦他踏入那片战场,无论其中过去了多久,当他再度归来时,眼前的人间……很可能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几十年相伴的温馨时光,衡道山的袅袅炊烟,小媛叽叽喳喳的笑语,清霏沉稳可靠的身影……这一切,或许都将在那一刻,成为遥远过去中的一个片段。
他静静地在药房中站了许久,手中的药材不知何时已悄然放下。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融入了窗外的微风与阳光之中。
离别之期已定,只是不知归期。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告别。或者说,是否要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