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小院的门槛,近来似乎被踏频了些。只是,来的并非昔日的文人墨客、知交好友,而是一个个穿着体面、舌灿莲花的媒婆。
她们是受了一些富商或是致仕乡居的官员所托,前来为苏小小提亲。这些人,多半是在望江楼那夜,见识过她惊鸿一舞,为其姿容与风韵所倾倒,又听闻她如今声名受损、生计堪忧,便动了心思,想将这轮坠入凡尘的明月,捞回自家后院,充作一房美妾。
贾姨每次都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奉上粗茶,听着媒婆将那未来的“良人”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家资丰厚,定不让姑娘受苦”,什么“老爷最是怜香惜玉,姑娘过去必有享不尽的福”。
然而,当贾姨委婉但坚定地表示“我家小小年纪尚小,暂无婚嫁之念”或者“高门大户,我们小户人家怕是高攀不起”时,媒婆脸上的笑容便如同遇冷的糖画,迅速凝固、碎裂。
起初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说着“姑娘再想想,这已是极好的归宿”,几次三番被拒后,那脸色便不好看了。最后一次,那位替一位盐商说项的媒婆,甚至没等贾姨将拒绝的话说完,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虽走了,是非却留了下来。
没过两日,坊间便有了新的流言。说那西泠苏小小,经过望江楼那等事,清白名声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有人不嫌弃,愿意纳她做妾,给她一口安稳饭吃,她竟还拿起乔来,挑三拣四!
“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清高才女呢?”
“就是!给人做妾还不愿意,难不成她还妄想做正头夫人?”
“也不瞧瞧自己如今什么境况,除了那张脸和那点才艺,还有什么?有人要就该偷着乐了!”
“怕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哦……”
这些话,难免有几丝飘进了西泠小院。贾姨气得偷偷抹泪,在外人面前却愈发挺直了腰杆,绝口不提这些腌臜言语,只将担忧压在心底,更加精细地打理着两人的生活,将阮郁暗中资助的那些钱,每一文都花在刀刃上。
苏小小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她正坐在窗下习字,笔尖顿了顿,一滴墨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乌云。她放下笔,看着那墨迹,神情却异常平静。
内心没有太大波动。
愤怒吗?或许有一丝,但很快便消散了。她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天真幻想的林晓了。望江楼事件像一盆冰水,将她彻底浇醒。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苛刻,她已亲身领教。这些提亲和随之而来的诋毁,不过是那场风波的余震,是世态炎凉最直白的注脚。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那些男人,一边鄙夷着她“失了清贵”,一边又垂涎她的颜色与才艺,想将她当作一件精致的玩物收藏起来。而拒绝成为玩物,竟成了她“不识抬举”的罪过。
她想起阮郁那方碎砚,想起他说的“石碎韫在”。外界的评判和流言,如同风雨,可以磨损石的形状,却无法改变其内里的质地。她苏小小(或者说林晓),内核是什么,她自己清楚。绝不会因为这些不堪的提亲和污蔑般的“青睐”而自我怀疑,更不会因此就草草决定自己的归宿。
做妾?绝无可能。
那不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春山”。哪怕那条路看起来荆棘遍布,前路未知,她也绝不会选择一条看似轻松、实则彻底丧失尊严和自我的歧路。
她重新铺开一张纸,蘸墨,落笔。字迹比以往更加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韧劲。
窗外,小白鞋翻墙进来,银铃声响,带来一丝鲜活的气息。她大概也听说了那些提亲的破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狗眼看人低”,然后拉着苏小小就要去隔壁院子看马。
“走!跟那些混账东西生什么气!咱们骑马去!让乌骓带着你跑起来,什么烦恼都忘了!”
苏小小看着她义愤填膺又努力想让自己开心的样子,心中那点因外界纷扰而生的寒意,渐渐被驱散。
她放下笔,站起身。
是啊,与其在这里听那些苍蝇嗡嗡叫,不如去感受风的速度。
她的路,还长着呢。这些提亲与流言,不过是路上硌脚的小石子罢了。
踢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