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天气愈发好了。秋空澄澈如洗,日头暖融融的,晒得人筋骨都舒展开。贾姨一早便被王婆婆拉去帮忙裁剪冬衣,说是眼神不济,离不得她。隔壁小白鞋那边更是静悄悄,想是又有整日的场子要赶。
院子里空落落的,只剩下我和满院金灿灿的秋阳。昨日病愈后那点残余的乏力,被这好天气一蒸,也散得无影无踪。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架竹梯。
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儿,混着几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侥幸,悄悄冒了头。不过是在屋顶坐了片刻,吹了阵风,怎么就偏偏染了风寒?定是前几日心神不宁,身子才虚了些。如今病也病过了,难道还要因噎废食不成?
这屋顶,视野开阔,风也自在,凭什么小白鞋坐得,我苏小小就坐不得?一次风寒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以后……以后还要常来坐坐,偏不信次次都能染上风寒!
这念头一起,便再难按捺。
左右无人,更添了几分胆气。我再次搬动那竹梯,比前次熟练了些,稳稳架在檐下。提起裙摆,一步步攀了上去。
屋瓦被秋阳晒得微温,坐上去甚至有些熨帖。视野再次豁然开朗,西湖烟波,远山如黛,尽收眼底。风拂面而来,带着湖水的气息和干爽的秋意,比前次感觉更为舒畅。我背对着院门,面朝开阔的湖光山色,只觉得连日来的药气、病气,都被这高处的风和景涤荡干净了。
心中那点因生病而起的憋闷,也化作了些许赌气般的畅快。忍不住对着空阔的远方,低声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要对抗那无形的桎梏:
“不过是一场风寒……有什么了不起。这屋顶,我偏要坐。今日坐,明日坐,以后常常来坐……就不信,次次都会倒霉染病……”
话音未落。
身后,院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不是贾姨,也不是小白鞋那清脆的嗓音。
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熟悉的清越。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阮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院门口。他今日未执伞,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玄青色长衫,更显得身姿挺拔。他微微仰着头,正望着坐在屋脊上的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清晰地映着几分未来得及收敛的……愕然,以及愕然之下,迅速翻涌而起、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重兴味。
他显然,将我方才那番不服气的自言自语,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坐在屋顶,他立于门下。
一个忘了姿态,一个忘了礼数。
他看着我,目光从我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移到我尚未来得及放下的、带着些许赌气神色的眉眼,再落到我紧紧抓住屋瓦边缘、微微泛白的手指上。
良久,或许只是一瞬。
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兴味,终于缓缓漾开,化作唇边一抹极其缓慢、却真实得近乎……愉悦的弧度。
“苏娘子,”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砂砾感,敲打在寂静的院落里,“看来,阮某前日的关切,是多余了。”
(第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