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翌日,钱塘
清明过后的钱塘,仿佛彻底卸下了寒食的桎梏,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连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碧空如洗,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暖风拂面,带着湖水与花草的甜香。
昨日祭扫的肃穆气氛已被今日的鲜活取代。街头巷尾,人们脸上带着节后的轻松,小贩的吆喝声也格外响亮。西湖边,踏青游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孩童们追逐嬉戏,少女们发间的柳叶嫩绿欲滴。
我坐在西泠小院的枇杷树下,并未外出。昨日走了不少路,今日便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况且,云娘子前日便捎来口信,说今日午后要来检查《松涛》的进境。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抱着琵琶,并未急于练习,只是轻轻拨动琴弦,感受着指尖与丝弦触碰的细微振动,脑海中回想着昨日清明所见所感——祭扫时的庄重,踏青时的欢愉,生死交替间的感悟。这些心绪,或许都能融入曲中,让那《松涛》不止有苍劲,更添一份对生命流转的深沉体悟。
贾姨在廊下做着针线,偶尔抬头看看我,脸上带着满足的宁静。灶间飘出粟米粥的香气,混合着院子里草木的气息,构成最平凡却也最安心的生活味道。
“小小,”贾姨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计,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今早去市集,听卖菜的周婆说,她家媳妇前几日生了个大胖小子,就在清明那天落的地。说是哭声响亮,是个有福气的。”
我指尖一顿,琴弦发出一个轻微的颤音,随即微微一笑:“清明落地,万物生长,确实是个好兆头。” 生与死,哀悼与新生,在这清明时节,总是相伴相生。
“是啊,”贾姨感慨道,“日子就是这样,有人故去,也有人新生。咱们啊,过好自己的日子,珍惜眼前人,比什么都强。”
我重新调整指法,开始练习《松涛》中一段描绘风过松林的轮指。贾姨的话朴实,却蕴含着最真的道理。我的世界,是手中的琵琶,是案头的书卷,是师长的教诲,是友伴的温情,是这春日里一草一木的枯荣,是这西泠小院中真实流淌的每一天。至于远方那些高门大户的起居住行,与我何干?
琴音在小院中流淌,时而如松涛阵阵,时而如溪流潺潺。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无旁骛。
午后,云娘子如期而至。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发髻间只簪一枚木簪,清减依旧,眼神却锐利如昔。
她并未多言,只示意我开始。
我收敛心神,将连日来的练习与感悟尽数倾注于指尖。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便沉浸其中。那《松涛》的旋律,仿佛与我昨日在父母坟前感受到的肃穆、在苏堤上见到的生机融为了一体,音色不再仅仅是模仿松风,更带上了一种内在的、对生命韧性与轮回的理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云娘子静默了片刻,方缓缓开口:“不错。指法虽未至纯青,但意韵已初具雏形。尤其是中段,有股沉静之气,不再浮于表面。”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看来,这几日你并未虚度。节气流转,人心感悟,皆可入乐。你能悟到这一层,比为师预想的要快。”
我心中一暖,起身行礼:“多谢云姨指点。”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用心。”云娘子淡淡道,“只是,此曲意境深远,非一朝一夕可穷尽。望你戒骄戒躁,继续研磨。”
“是,学生明白。”
送走云娘子,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我站在院中,看着那绚丽的晚霞,心中一片澄明。
寒食的清冷,清明的哀思与生机,都已成为过去。生活重归平静的轨道,练琴、读书、陪伴师长友朋。
远处的喧嚣,近处的安宁,都各有各的轨迹。
而我,只需守好我的西泠小院,如同院中这棵枇杷树,春来发芽,夏至浓荫,秋结果实,冬耐严寒,在属于自己的时序里,安静而坚韧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