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建康,林府
相较于阮府的庄严规整,林府则更多了几分属于文官家庭的雅致与温情。
清明一早,林婉儿便随着父母兄长,前往林家祖茔祭扫。仪式自是隆重而肃穆,檀香袅袅,纸灰飞扬,家族成员无论长幼,皆神情庄重,依序叩拜。林婉儿跟在母亲身后,依礼行事,心中却难免有些飘忽。望着祖辈的墓碑,她想到的不仅是血脉传承,更有一丝对自己未来归宿的隐忧与期盼。若能嫁入阮家,将来便是阮家宗妇,身份显赫……这个念头让她在肃穆中,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灼热。
仪式结束后,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回到府中,林夫人心疼女儿在阮府住了些时日,只觉得她清减了,回府后便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肴,恨不得将这几日的“冷食”亏空都补回来。
然而,林婉儿心中却始终有些怅怅。面对满桌精致菜肴,胃口也并不算好。阮府虽好,终究是客居,处处需谨慎,连想吃口热乎的都不能随心;家中虽暖,被父母兄长环绕,却少了那份能时时见到心上人的期盼与悸动。她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阮郁表哥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庞,以及他永远平静无波、令人揣摩不透的眼神。
“婉儿,在阮府这些时日,你郁表哥……待你如何?”林夫人趁着屏退左右,拉着女儿的手,试探着问道,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她自是希望女儿能攀上阮家这门高亲,那对林家、对婉儿都是最好的出路。
林婉儿脸颊微红,垂下眼睫,摆弄着手中的绣帕,低声道:“表哥他……待人一向温和有礼,恪守分寸。” 她不敢多说,怕急切的心思被母亲看穿,显得不够矜持;又怕说得过于平淡,让母亲失望。
“阮家家风严谨,郁儿又是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已深得阮相倚重,前程不可限量。”林尚书捋着胡须,语气中带着赞赏,“婉儿若能得此良缘,自是再好不过。只是阮家门槛高,你还需更加勤勉,德言容功,样样出色,方不堕我林家名声,也方能入得阮相和崔夫人的眼。”
听着父母的话,林婉儿心中既甜又涩,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甜的是父母支持她的心思,为她规划着光明的未来;涩的是阮郁那边,始终如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他的温和之下是真正的欣赏,还是仅仅出于表哥的礼节?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心生烦躁。
就在这时,她的贴身大丫鬟翠浓悄悄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婉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对父母道:“父亲,母亲,女儿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片刻。”
回到自己的绣楼,翠浓才将事情原委道来。原来,方才镇北将军府派人送来了常规的节礼,但随行的一位谢屹亲兵,却单独交给了翠浓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说是公子特意吩咐送给林小姐的把玩之物。
林婉儿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枚造型古朴大方的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无瑕,雕着简单的云纹,触手生温。玉旁还有一张未曾落款的素笺,上面只有一行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见玉如晤,聊解清寂。望珍重。”
没有署名,但这笔迹,林婉儿依稀记得,与那日谢屹在阮府看她时,那深沉的目光一样,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强悍气息。
他这是什么意思?林婉儿捏着那枚玉佩,指尖能感受到玉的温润,心中却乱成一团。一个武夫,怎会送如此……雅致又透着暧昧的东西?还“见玉如晤”、“聊解清寂”?他怎知她会“清寂”?这分明是……!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窘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想将这玉佩扔掉,但那玉质极佳,触感实在温润舒服。她愤愤地将玉佩塞回锦盒,丢给翠浓:“收起来!放到我看不见的角落!”
“小姐,这……”翠浓有些犹豫,“谢公子他……”
“不许声张!”林婉儿打断她,脸上绯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尤其不能让父亲母亲知道!听见没有?” 她心中烦乱不堪。这谢屹,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们不过儿时见过几面,如今更是谈不上熟悉,他怎敢如此唐突!定是那军中待久了,不懂京城规矩!
她努力将那张刚毅冷硬的脸庞和这枚恼人的玉佩从脑海中驱散,重新将思绪聚焦在阮郁表哥身上。还是表哥好,如清风明月,举止有度,永远不会做出这等失礼孟浪之事。她需要的,是阮郁表哥那般清贵儒雅的夫君,而不是谢屹那种……那种充满野性、让人不安的武夫。
然而,尽管她极力排斥,那枚玉佩的温润触感和素笺上强势的字迹,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在思念阮郁的间隙,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一丝被如此强势关注下的、隐秘的悸动。
她甩甩头,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绽的海棠,深深吸了口气。
“还是要尽快回阮府去才好。”她默默地想。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离她的目标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