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积庆堂。
阮老夫人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身着赭红色万寿纹缂丝袄裙,头戴祥云捧寿金抹额,面容慈祥,眼神却依旧锐利。她看着下首敛衽行礼的林婉儿与抱拳作揖的谢阿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好好,都起来,都起来。”老夫人笑着招手,让两个女孩近前,“府里冷清,你们来了,正好热闹热闹。婉儿是常来的,规矩都懂;阿蛮丫头是头回长住,若有不便,尽管跟你表哥说,或者来告诉我。”
林婉儿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浅碧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那套新得的珍珠头面,光华内敛,衬得她容颜娇美,举止更是端庄得体,声音柔婉动听:“谢老夫人挂念,能来陪伴您,是婉儿的福气。” 她眼波流转,悄悄瞥向坐在老夫人下首的阮郁。
阮郁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常服,相较于朝堂之上的威严,更添几分闲适风雅。他唇角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平静地掠过林婉儿,落在谢阿蛮身上,微微颔首:“阿蛮表妹,许久不见。”
谢阿蛮依旧是那身惹眼的石榴红胡服,只是在外罩了件还算正式的锦缎比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声音清脆:“阮郁表哥!是好久不见了!您这阮府真气派,比我家的演武场可大多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引得老夫人忍俊不禁,林婉儿却在心中鄙夷地嗤笑一声:粗鄙!
阮郁眼中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似乎觉得这位表妹的直率颇有几分趣味:“表妹喜欢就好。”
略作寒暄后,老夫人便吩咐阮郁:“郁儿,你带两位表妹去安置吧。婉儿还住她常住的‘听雪轩’,阿蛮丫头就安排在离你不远的‘枕霞阁’,也方便照应。”
“是,祖母。”阮郁起身,姿态从容。
林婉儿心中暗喜,听雪轩环境清雅,是她惯常居住之所,可见老夫人的偏爱。而枕霞阁……虽离表哥的“清晖院”不远,但听说景致粗犷,远不及听雪轩精致。她矜持地跟在阮郁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试图寻找话题:“表哥近日公务可还繁忙?婉儿新得了一本前朝琴谱,有几处不明,还想请教表哥呢。”
阮郁脚步未停,语气温和却疏离:“多谢表妹关心,公务尚可。琴谱之事,表妹若有疑问,府中亦有清客擅琴,可请他们指点。”
林婉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微恼,却不好发作,只得维持着笑容。
一旁的谢阿蛮却没那么多顾忌,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园中一处假山造型奇特,忍不住问道:“阮郁表哥,那假山能爬吗?看着挺结实的。”
阮郁还未回答,林婉儿便忍不住轻声细语地“提醒”道:“阿蛮妹妹,这是阮府,不是演武场,假山是用来观赏的,岂能攀爬?失了体统。”
谢阿蛮最烦她这副说教腔调,立刻反唇相讥:“假山不就是石头堆的?看看和爬爬有什么分别?林姐姐这般讲究体统,莫非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怕了?”
林婉儿被她当众揭短,脸色瞬间涨红,尤其是在阮郁面前,更是又羞又气,偏偏还要维持风度,只能强笑道:“阿蛮妹妹真会说笑,我何时……”
“好了,”阮郁适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府中园景,仅供观赏,确不宜攀爬。阿蛮表妹若想活动筋骨,后园有片空地,可供习武。”他一句话,既定了规矩,又给了谢阿蛮台阶,分寸拿捏得极好。
谢阿蛮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林婉儿也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阮郁一眼,却见他目光已然投向远处,并未接收她的信号。
安置好两位表妹,阮郁并未多留,借口公务便回了书房。
林婉儿在布置精巧雅致的听雪轩中,心情稍霁,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次机会。而谢阿蛮在陈设相对简洁、却视野开阔的枕霞阁里,则兴奋地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
“嗯,虽然有个讨厌的人在,但这地方……还不错!”她捏了捏拳头,眼中闪烁着斗志,“林婉儿,咱们走着瞧!”
当日下午,林婉儿便精心打扮,带着那架屏风和自己亲手做的几样点心,前往阮老夫人的院子“松鹤堂”承欢膝下。她嘴甜手巧,又熟知老夫人的喜好,很快便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正说着话,阮郁前来请安。林婉儿见了他,立刻起身,动作优雅地行礼,声音愈发柔婉:“表哥。”
阮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带来的点心上,赞了一句:“表妹有心了。”
林婉儿心中窃喜,正想趁机多说几句,一个红色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谢阿蛮。她手里拎着个小巧的食盒,大大咧咧地往老夫人面前一放:“老夫人!这是我爹从北地带回来的肉干,味道可扎实了,给您尝尝鲜!”
老夫人看着那与精致点心格格不入的肉干,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阿蛮丫头有心了,这肉干看着就实在!”
谢阿蛮得意地瞥了林婉儿一眼,又对阮郁道:“阮郁表哥,你也尝尝!比那些甜腻腻的点心管饱多了!”
林婉儿气得暗自咬牙,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温婉的笑容:“阿蛮妹妹真是……率真可爱。”
阮郁看着眼前这暗流涌动的场景,唇角那抹惯常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他接过谢阿蛮递来的肉干,从容道:“多谢阿蛮表妹,北地风味,确实别具一格。”
一时间,松鹤堂内,慈祥的老夫人,心思各异的两位表妹,以及那位始终置身事外、却又仿佛洞察一切的阮家公子,构成了一幅微妙而有趣的画面。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