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晴好,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的好时候。这日清晨,我仔细挑选了几样贾姨亲手做的精致软糕,用食盒装好,又带上近日临摹的一卷小楷,准备去探望顾嬷嬷。自诗会后,琐事缠身,已有些时日未去请安,心中着实挂念。
顾嬷嬷的居所依旧清幽寂静,唯有院中那几株老梅的枝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侍女引我入内时,顾嬷嬷正坐在窗下的暖榻上,就着明亮的天光翻阅一本厚重的典籍。她闻声抬头,见到是我,严肃的脸上并未露出过多表情,只微微颔首:“来了。”
我将食盒与字卷奉上:“嬷嬷安好。这是贾姨做的软糕,还有弟子近日习的字,请您看看可有进益。”
她先示意侍女收好食盒,然后才接过字卷,展开细细观看。室内一片沉寂,只闻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我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目光掠过她案头堆放的书册,依旧是那般一丝不苟。
良久,她放下字卷,目光落在我身上,锐利如昔:“字迹较往日更显沉凝,笔力也扎实了些,可见心是静的,未曾因虚名而浮夸躁进。”
“多谢嬷嬷。”我垂首应道。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听闻,前次诗会,阮相国家的公子亦在场,还与梅溪散人的手札一同出现?”
我心中微凛,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顾嬷嬷。我神色不变,坦然将当日情形简要述说一遍,末了道:“阮公子只是恰巧送来字帖供众人品鉴,与弟子并无交谈。”
顾嬷嬷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并无交谈,便是最好的交谈。”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此子心思玲珑,行事章法不同于寻常纨绔。他此举,看似偶然,实则步步为营。你当时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未落人口实,亦未予人可乘之机,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凝几分:“但你要记住,有些人,有些目光,不会因你的一次得体应对便轻易散去。你如今名声愈显,便如同置于高台之上,四面八方皆可观望。需得更谨言,更慎行,更稳固自身。莫要让他人轻易窥破你的深浅,亦莫要让他人的节奏,扰了你自身的步伐。”
“弟子明白。”我真心受教。顾嬷嬷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将她所见到的纷扰局势,剖析得清清楚楚。
“明白便好。”她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卷字,“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走。我能教你的,是立于世的仪轨与心法。至于如何运用,如何在这纷繁世相中守住本心,走出你自己的道,需得你自行体会。”
又在顾嬷嬷处聆听了一番关于应对不同场合、不同人物的仪礼要点后,我方起身告辞。她亲自送我至院门,临别时,看着我的眼睛,只说了一句:“小小,守住你的‘静气’,比什么都重要。”
我深深一礼:“谨遵嬷嬷教诲。”
(阮郁视角)
午后,阮郁正在驿馆院中练剑,剑光闪烁,身形矫健。玄墨候在一旁,待他收势,才上前低声禀报:“公子,苏小小娘子今日上午去了顾嬷嬷府上,停留约一个时辰方归。”
阮郁接过汗巾擦拭额角,闻言动作未停,只随口问道:“顾嬷嬷?是何人?”他对此并无印象。
玄墨回道:“是钱塘本地一位教授闺阁礼仪的老人家,据说规矩极严,城中有些体面人家的小姐都曾受教于她。苏娘子似乎常去请教。”
“哦。”阮郁将汗巾丢给侍从,语气平淡。一位礼仪嬷嬷而已,在他看来,不过是闺阁女子学习如何更好地“规范”自己的寻常途径,并无甚特别。苏小小会去,也只能说明她遵循着这个时代对淑女的要求,或许,也是为了更好地经营她的名声。
这个认知,并未让他对苏小小增添多少特别的看法,反而隐隐觉得,她或许也未能完全免俗。他将此事抛诸脑后,转而思考起昨日收到的一封京中来信中所提及的朝中动向。与那些错综复杂的权力博弈相比,一位才女去拜访礼仪嬷嬷的事情,实在微不足道。
他需要集中精神,应对来自京城的风云变幻。苏小小,暂时只是这钱塘风光里,一个值得偶尔投去一瞥的、尚算别致的点缀罢了。他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更重要的棋局上。至于那“静气”为何物,他并无兴趣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