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开始正式收拾去青云县的行李。
与昨天在办公厅收拾那个小纸箱不同,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远行,是要在一个陌生地方长期生活。清薇请了假,在一旁帮我。
行李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几件半新不旧的衬衫和外套,大多是机关发的制服或者清薇在百货大楼打折时买的。两条领带,一条是结婚时买的,一条是周老送的。几本我常看的书,包括那套边缘已经磨毛的《资治通鉴》和王伯年老师送我的那本《乡土中国》。一个厚厚的、空白的新笔记本,准备用来记录在青云的所见所闻所思。
最重要的,是那个跟随我多年的军绿色挎包,洗得有些发白,但很结实。我把任命书、组织关系介绍信等重要文件,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包好,放进挎包最里面的夹层。
“这件厚毛衣带上,听说山里冷。”
“这双新布鞋也带上,下乡走路穿舒服。”
“胃药、感冒药都放在这个袋子里了,记得按时吃。”
清薇一边整理,一边细细地叮嘱,像要把所有的关心和担忧都打包进我的行囊里。她把我那几件最好的衣服烫得平平整整,叠得方方正正,仿佛这样就能让我在陌生的环境里多几分体面。
看着地上那个不大的、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再看看这个我们住了好几年的、即将退租的小屋,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这里承载着我们婚后最平静、最温馨的时光。如今,我要独自远行,把她留在这个即将没有我的城市里。
“家里……就辛苦你了。”我声音有些沙哑。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清薇抬起头,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就给我写信。打电话……太贵了,有事再打。”
那时,长途电话费对于我们的收入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书信,将成为我们之间最主要的联系纽带。
我蹲下身,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拉链有些涩,发出“刺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离别配乐。
“对了,”清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温润的圆形玉佩。“这是我妈当年给我的,说是能保平安。你戴着,就当……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她踮起脚尖,仔细地将红绳挂在我的脖子上。玉佩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但很快就被体温焐热。我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行装都已收拾停当。一个小小的行李包,一个军用挎包,就是我奔赴新征程的全部家当。物质上,我一无所有,甚至可以说是赤贫。但精神上,我带着清薇的爱与支持,带着周老的嘱托与期望,带着“我想做事”的初心,也带着昨夜接连婉拒诱惑后那份短暂的轻松与坚定。
行李虽轻,责任却重。
**第221章:与周老告别**
出发的前一天下午,我去了周老家,做最后的告别。
周老已经正式到省人大上班,但家还没搬,依旧住在省委大院那个略显陈旧的小楼里。开门的是周老的爱人,一位慈祥的阿姨,看到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致远来了,老周在书房等你呢。”
书房还是老样子,满架的书,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周老坐在那张宽大的旧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份人大内部的工作简报。听到我进来,他放下简报,摘掉眼镜。
“老师。”我恭敬地叫了一声。
“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语气平和。
我坐下,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感激?决心?还是对未来的迷茫?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周老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我内心所有的波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收拾好了。”
“清薇那边,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嗯。”周老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藤椅的扶手,“青云县的情况,我后来又了解了一下,比我们之前想的可能还要复杂一些。马保国在那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财政窟窿很大,民怨也不少。你去了,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可能一蹴而就。”
“我明白,老师。我会先从调查研究入手,摸清情况再说。”
“调查研究是对的。”周老赞许地点点头,“但也要注意方法。下面的人,看你年轻,又是空降的,可能会欺生,也可能会捧杀。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偏听偏信,更不能急于树立权威而搞大干快上那一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致远啊,我最后再送你几句话,你记在心里。”
我立刻挺直了腰背,凝神静听。
“第一,守住底线。这个底线,不只是不贪不占,更是做事的原则,是为官的良知。任何时候,都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或者诱惑迷住了眼睛,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第二,依靠群众。你不要总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要多到田间地头去,到老百姓中间去。他们最知道哪里痛,哪里痒。脱离了群众,你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什么事业都干不成。”
“第三,团结同志。尤其是要处理好和马保国同志的关系。他是本地干部,有他的优势和根基。你要尊重他,争取他的支持,至少不要让他成为你工作的阻力。搞不好团结,你能力再强,也寸步难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老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永远别忘了,你手中的权力是谁赋予的,应该用来为谁服务。官位再高,都是暂时的,只有为人民做下的实事、好事,才能真正留下印记。”
这四句话,字字千钧,像四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是周老几十年宦海沉浮总结出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对我这个学生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馈赠。
“老师,您的教诲,我记住了!我一定时刻谨记,绝不敢忘!”我站起身,郑重地向周老鞠了一躬。
周老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容:“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路,终究要你自己去走。去吧,好好干。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以给我这个老头子写信。”
从周老家出来,夕阳西下,给省委大院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小楼,心中充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肩负着期望前行的沉重与力量。
与恩师的这次告别,没有酒宴上的热闹,没有虚浮的承诺,只有沉甸甸的嘱托和发自内心的关怀。这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即将承担的责任。
所有的告别都已完成。与过去的安逸,与省城的繁华,与谆谆教诲的恩师,与温暖的小家。明天,我将真正独自一人,踏上那片名为“青云”的未知土地。
前途未卜,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