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稳婆一声变了调的惊呼:“血!止不住的血!”
玄烨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把推开梁九功,掀帘就要闯入。
几乎是同时,内室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
那哭声不像其他健康新生儿那般洪亮,细弱得像只小猫在叫,但在风雪呼啸的深夜里,却如同天籁!
生了!
玄顿住脚步,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一半。
稳婆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襁褓里、小得有些过分的婴儿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恭喜皇上!是位小阿哥!只是……只是阿哥不足月,实在太过弱小,需得万分精心将养……”
玄烨看也没看那孩子,急声问道:“琪妃如何?”
稳婆脸色一白,颤声道:“娘娘……娘娘血崩之势虽缓,但……但依旧未止,人已昏厥过去……”
玄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他推开稳婆,几步冲到产床前。
只见楚言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身下的被褥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胡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施针用药。
“救她!”玄烨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朕命令你,必须救活她!否则……朕要你们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永寿宫的温度骤降。
胡太医和所有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这一夜,永寿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玄烨就守在外间,听着里面太医和宫人焦急的脚步声、低语声,听着窗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声,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能为力。
他曾指挥千军万马,平定四方,此刻却救不了心爱女子的性命。
直到天光微熹,大雪渐止,胡太医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来,跪地禀报:“皇上……娘娘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只是元气大伤,精血耗尽,日后……恐需长年累月仔细调养,且……且子嗣之上,怕是再难……”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玄烨闭了闭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能保住命,已是万幸。
“朕知道了。下去领赏吧。”他挥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
他走进内室,坐在床边,看着楚言苍白如纸、仿佛一碰即碎的睡颜,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那新生的、瘦弱得像只红皮小猴的九阿哥,被乳母小心翼翼地抱到一旁暖阁精心照料去了。
琪妃娘娘腊月里早产,九阿哥体弱,娘娘更是产后血崩,险些丧命的消息,在天亮后,伴随着风雪停歇,迅速传遍了宫廷。
毓庆宫内,太子听闻,嗤笑一声:“命倒是硬。”随即又阴沉下脸,一个体弱的幼弟,或许威胁不大,但楚言没死,总归是根刺。
大阿哥胤禔则是扼腕不已,只恨那风雪不够大,那血崩不够狠。
不过,一个病弱的妃嫔,一个先天不足的皇子,想来也难成气候了。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被禁足的太子和日渐显山露水的六弟身上。
四阿哥胤禛依旧沉默,只是吩咐人备了一份不轻不重的补品,按规矩送去永寿宫。心中却想,经此一劫,永寿宫怕是真要沉寂一段时日了。
这对他而言,是好事。
楚言是在一天后才幽幽转醒的。睁开眼,便看到玄烨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颌新生的青色胡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般。
“孩子……”她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是个阿哥,排行第九,虽然弱小,但太医说好生将养,能活。”玄烨忙道,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楚言摇了摇头,看着他憔悴担忧的模样,想起生产时的凶险,心中百感交集,泪水无声滑落。
这个孩子,几乎是用她的命换来的。
“别哭,”玄烨俯身,吻去她的泪水,声音沙哑却坚定,“都过去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朕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让你们受这般苦楚。”
风雪过后,永寿宫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
楚言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产后调养,九阿哥胤禟也被无数宫人精心呵护着,像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瓷器。
然而,这场早产与血崩,如同在永寿宫的门楣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它带走了楚言的健康,也暂时削弱了永寿宫在权力棋局中的分量。
但那份由生死考验淬炼出的夫妻之情、母子之爱,却也变得更加沉甸甸,成为支撑着他们,在未来的风浪中继续前行的、最坚实的力量。
---------
腊月那场早产与血崩,如一场狂暴飓风,在楚言体内肆虐而过,留下满目疮痍。
她整个人似被抽干精气,每日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躺着,连抬手都觉吃力。
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阳光的痕迹,嘴唇也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偶尔清醒时,望着榻前绕行的孩子们,才会泛起一丝微弱暖意。
九阿哥被安置在紧邻寝殿的暖阁,由玄烨亲自挑选的两位经验最丰富的乳母与四位细心宫女,日夜轮班悉心看护。
这孩子实在太小太弱,哭声细若蚊蝇,呼吸浅浅,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胡太医几乎常驻永寿宫,每日多次请脉,所开方子换了一茬又一茬,用的皆是温和滋补之药材,生怕猛药伤了这母子俩的根本。
玄烨严旨一下,永寿宫闭门谢客,非召不得入内。
一应饮食汤药,皆由秋纹、夏云在独立小厨房亲手烹制。
食材由梁九功派专人采购送入,经三道查验方可使用。
宫苑内外,明哨暗卫林立,戒备之森严,远超平妃死后那段时间。
这份近乎偏执的保护,隔绝了外界风雨,却也让永寿宫成了一座孤岛。
楚言缠绵病榻,无力理事;新生的小阿哥孱弱不堪,前途未卜。
那些一直盯着永寿宫的眼睛,见此情景,皆认为这是衰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