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
“无功不受禄……立了功就可以名正言顺以此拿人好处,长达十年?”李二语气清淡,话意却充满森森的气息。
床榻边早撤了香炉,唯独外间桌案上的小小一尊博山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馨香缭绕,四散如雾。
是明洛特意调制出来的苏合香,清宁宜人,她又刻意抹淡了许多,有时往里添一点果香。
夏日只在白天焚,如今天凉了下来,方在晚间熏。
明洛没急着下跪,她在榻上坐直了身体,垂眸道:“姓王是吗?”
“是吗?”
李二在唇齿间将这两个字反复碾碎,来回念了几遍。
他敛去最后一点笑意:“意思是,还有其他姓的?”
“有。”
明洛知道李二来翻旧账了。
她之所以能复位,一是展现了自己的价值,救了李明达,治好了李余和李二本人。二是把避子的事和李二说明白了。
此外汤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助攻的作用,反衬得明洛对李二忠心。
但这块‘贪污受贿’的方面,她没主动交代。
李二不问,她上赶着剖白吗?
“你地方是有花名册?”
“怎么会有。”
明洛失笑。
“陛下,说来说去还是性别问题。妾只是行了幕僚谋士之事,拿了对应的好处报酬,不能因为妾是女子,陛下不许吧?”
没人是傻子。
无缘无故地,凭啥每年送你钱帛?
李二目光复杂,冷声道:“你为了钱,真是执迷不悟。朕问你,如此行事,不算欺君吗?”
明洛给自己鼓了鼓气:“欺君的定义,难道不是妾欺骗了陛下吗?陛下来问妾的所有,妾都没捏造事实。”
如果说非要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所有倒出来剖白给天子看的话,李二难道关心得过来吗?
“你与朕说的话里,当真没有假话?你仔细想想。”这一年的变故下来,李二情绪稳定很多。
明洛轻叹气:“妾能有什么假话,就是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一些不光彩的事,妾能不讲尽量不讲。”
“妾一路走来,展示给陛下的,尽量都是好的一面。积极向上的,行善积德的,但妾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干净?”
李二拉住她的手摩挲着,特别在她几个老茧上,徘徊不断。
“朕知道。但现在朕问你,朝堂上的官员,和你有牵连的都是谁?”
“陛下指的是钱财方面?还是所有?”
明洛心里一片惨淡。
“先说钱财方面,有多少人。你捡正经官员说,吏员不用。”李二见过明洛和底下人寒暄打成一片的架势,排除了一部分他这辈子都不会记得名字的基层吏员。
“羊览恩。”
明洛连名带姓直接说。
“嗯。”李二早早做好了准备,但第一个人名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此人他有印象。
不说多么惊才绝艳,但在办实事上是把好手。
“许营德?陛下认识吗?”
“嗯。”
李二维持着淡淡的表情。
“你继续说。”他催促了句。
明洛心里没底,主动反手过来握住了李二的手,试图汲取一点温度和力量,她不安道:“陛下,不管妾说了谁,你都不要……出卖妾可以吗?妾也不能害了对方。”
李二低头看她的眼神仿佛铅水凝滞,有着稍纵即逝的怜惜与痛心,她真的过得如此……可怜吗?
“你管好自己再说。”
帐外微红的烛光如同水痕划过,在她明洛白皙柔软的脸颊上投下颇为妖艳的嫣红,明明该是娇媚鲜妍的嫣红色,却隐隐笼着圈阴暗的晕色。
明洛神色透着几分无助,好似被雨露沾湿的秋叶,薄而脆枯,轻轻一折就破碎。
“张蕴古,陛下记得吗?”
更重磅的声音在李二心中炸开。
他阖了阖眼。
再睁开已是一片深渊。
如果说前面几人只是小人物的话,这位给李二留下的印象就牛逼了,他眸中厉色毕露,紧紧握住明洛纤巧的手腕,逼迫出了皮肤下的青筋,惹得明洛深吸了口气。
“提及他的话,你还敢说你未曾欺君……当时你帮着那名囚犯掩饰了病情,不是吗?你仗着朕对你的信任,居然和张蕴古一道给朕布局!”
李二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极力压抑着怒气。
“没有欺瞒陛下,那人确实神智不同旁人。”明洛轻叹一口气,神色平静地与李二对视。
“那你为何与他勾结?”
“勾结?”明洛摇头,“哪里是勾结?这种神智方面的毛病诊脉看不出什么异样,换言之,医师说什么都可以自圆其说,只要他能负责就是。但陛下不了解大多数医师的生存之道吗?”
“但凡可以模棱两可,一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
明洛语气笃定从容。
一涉及到这方面,明洛向来不慌不忙。
“如果张蕴古不来和我打招呼,陛下以为,我能愿意做这样的担保吗?是因为拿了钱,所以我做了担保。”
“可归根到底!你还是不确定的!而你没有把这份不确定告诉朕,你利用你行医的名声让朕不得不信!”
李二眼中的怒火渐渐滚烫起来,灼灼即可燎原。
明洛昂首,眸光如雾霭轻轻在李二面上轻轻一转,口吻温和:“陛下,妾行医多年,积攒下的好名声,不就是为了要紧关头,给自己谋取利益吗?”
“好名声不是拿来看的,得能变现才可以啊。妾要好名声干什么,流芳百世吗?”
李二成功被她激怒了。
但好在,随着年纪的增大,李二的脾性终究没那么火爆了。
他隐忍片刻,缓和气息后道:“在你眼中,这不算欺君是吗?张宝藏的也不算是吗?”
“陛下既然又牵扯到张宝藏,那么妾也想再问一问,如果昔年献方子的人是妾,鸿胪卿现在会是妾吗?”
明洛不由得拔高了音量,竟和天子针锋相对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最好做小伏低,乖觉识相地混过去。
可是旧事重提,她就是意难平。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