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那艘通体洁白的船只并非战舰,而是一艘精密的勘探船,船舷上镌刻着一行不易察觉的小字——“世界政府文化财产统括局”。
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名为亚里士多德·V·柯南,世界政府新成立的“文化监察部”首席监察官。
他的任务,不是用武力摧毁,而是用秩序绞杀。
柯南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图腾的微光,嘴角勾起一抹像是用圆规画出的精准弧度。
“有趣的自发性文化聚落,”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自言自语,“可惜,未被认证的文化,等同于野蛮。”
他迈步走向集镇,每一步都如同尺量,不快不慢。
集镇的喧嚣因他的出现而诡异地静止了。
人们看着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人,本能地感到了威胁,那是一种比刀剑更刺骨的寒意。
柯南在图腾前站定,从怀中取出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当众展开,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奉世界政府令,即日起,西海‘名誓集镇’进入文化勘正期。所有居民需在三日内,于我处登记官方认可之姓名与族谱。凡无法提供有效证明,或姓名与《被删之书》等禁忌名录重合者,将被定义为‘无籍游民’。”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错愕愤怒的脸。
“根据《世界经济共同体粮食配给法案》第11条,‘无籍游民’及其聚落,将被永久取消一切官方粮食与物资配额。”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这比直接派兵镇压还要恶毒!
名誓集镇建立在荒漠边缘,所有食物和淡水都极度依赖外界商队补给,而这些商队,无一不受到世界政府的经济管控。
断绝配额,就等于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你这混蛋!名字是我们自己的,凭什么要你们认证!”一个脾气火爆的商人当即怒吼。
柯南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合上文件,淡淡道:“秩序,是文明的基石。你们可以选择保留野蛮的自由,并承担自由的代价——饥饿,以及死亡。”
说完,他便在卫兵的簇拥下,在港口设立了一个临时登记处,那本厚重的黑色法典,就摆在桌案中央,像一口敞开的棺材。
当夜,集镇的篝火晚会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林婆坐在长老的位子上,看着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茫然的脸,一言不发。
他们因名字而聚集,如今却要因为名字而走向灭亡。
反抗?
他们手中没有一柄剑。
妥协?
那等于亲手将自己重新锁上枷锁。
深夜,众人散去,林婆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那片由忏悔与呼唤催生出的鸣心藤林。
她站在巨大的环形图腾中央,这里是集镇的心脏。
她从怀中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那是她年轻时为无数新生儿剪断脐带的工具。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划破布满皱纹的手掌,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主藤粗壮的根部。
“第一代,守林人,阿木……”她闭上双眼,干裂的嘴唇开始翕动,用一种古老而虔诚的语调,低声念诵起来。
“第二代,引路者,石根……”
“第三代,接生婆,花……”
她念出的,是这座集镇所在之地,百年来所有被黄沙掩埋,被世人遗忘的逝者的全名。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被抹去的生命。
她的血,混着记忆,渗入藤蔓的脉络。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名誓集镇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奇迹惊呆了。
整片鸣心藤林,一夜之间,开满了无数紫色的花朵!
那紫色深邃如夜空,带着一种庄严与神秘的美。
更令人震撼的是,当微风拂过,花瓣飘落,触地的瞬间,竟没有消失,而是在沙地上显现出一个个清晰的文字——那全是被世界政府列为禁忌的姓名!
柯南带着士兵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第一次变得铁青。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烧掉!把这片妖藤,全部烧掉!”
士兵们举着火把冲上前,然而,比藤林开花更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火焰的确点燃了藤蔓与花瓣,但它们烧成的每一片灰烬,在飘向空中的瞬间,都会诡异地停留三息!
就在那短短的三息之内,一片漆黑的灰烬上,会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名字!
成千上万的灰烬,便是成千上万个不灭的姓名,在空中组成了一场盛大而沉默的示威!
火焰烧不尽记忆,只会让它以另一种方式,昭告天下!
柯南死死地盯着那漫天飞舞的“名字”,金边眼镜下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种已经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无法勘正的“真实”。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带着他那本一尘不染的法典,登船离去。
集镇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然而林婆望着那艘远去的白船,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凝重。
与此同时,遥远的阿拉巴斯坦王国边境,一座巨大的难民营里,艾琳正面临着行医生涯中最棘手的困境。
这里的上万名难民,大多是因战争或天灾沦为奴隶,又被解救或逃亡至此的人。
其中有近千名儿童,因为从记事起就被称作“编号734”或“苦力丙-9”,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们的眼神空洞,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艾琳尝试了“言泉”疗法,但彻底失败。
这里没有承载记忆的古井,环境的嘈杂与人心的惶恐也让鸣心藤无法在此地安静生长。
超凡的力量,在这里失去了作用的土壤。
她在帐篷里沉思了三日。
第三天夜里,她走了出来,没有带任何药箱,只是抱起一个最瘦弱的女孩,坐在了营地中央的篝火旁。
她没有逼迫女孩说话,只是用最轻柔的声音,开始编造一个又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没有名字。但她跑起来像风一样快,所以风儿叫她‘追风’;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所以夜空叫她‘星瞳’……”
“如果,你也有一个名字,”艾琳抚摸着女孩干枯的头发,“它应该像沙漠里的玫瑰,浑身是刺,却能在最干渴的地方,开出最美的花。坚强,又骄傲。”
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讲着。
三个月过去,难民营里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位美丽的医者和她身边那群沉默的孩子。
直到一个月圆之夜,艾琳正讲述着月亮的故事。
她怀中那个最初的女孩,一直空洞的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她缓缓抬起手指,指向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用一种干涩、别扭,却无比清晰的音节,说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词语。
“我叫……月牙儿。”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灵魂深处。艾琳的眼眶瞬间湿润。
从那天起,奇迹开始蔓延。
孩子们开始指着篝火说自己叫“火苗”,指着沙砾说自己叫“石子”,他们在本能与想象中,为自己重新“命名”。
这座绝望的难民营,渐渐成了“自名之乡”。
当cp0的探子伪装成商人潜入营地,试图用最新的监听电话虫记录情报时,迎接他们的,是上百名孩童在篝火前齐声呼喊自己名字的声浪!
“月牙儿!”“火苗!”“大力!”“石头!”
稚嫩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法被解析、无法被定义、却拥有无上力量的音波洪流,瞬间便震坏了那只精密的监听设备!
而在风起云涌的东海,桑蒂早已换上一身粗布麻衣,伪装成一个沉默寡m的渔妇,混迹于一个个被海军严密管制的港口。
她从不公开演讲,只是在人流最多的茶馆角落,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向邻桌的渔夫抛出一个谜语:“喂,大叔,你说,什么人死了,他的名字,反而会越叫越响亮?”
这个谜语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迅速在码头工人、酒馆侍者、乃至休假的海兵之间扩散,引发了无数的猜测与热议。
不久后,各个港口开始出现匿名的传单。
传单上没有一句煽动性的口号,只是节选了一段被官方篡改的真实历史片段,比如某次“海难”的真相,或某位“叛徒”的冤屈,并在结尾处,用最朴素的笔迹写上一句:“他叫xxx,你不该忘记。”
海军情报部门震怒,下令严查所有印刷工坊,结果却一无所获。
他们最终惊骇地发现,这些传单,竟是用渔民们补网用的麻线,浸泡在墨鱼的汁液里,在粗糙的木板上拓印出来的!
而每一根用来拓印的麻线,都曾经绑过某位在海上遇难的亲人的遗物!
愤怒的家属们自发地接力复制,拓印,传递。
这场运动被人们称为——“结绳记名”。
它像渔网一样,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东海的底层社会,甚至有军营厨房的帮工,在送往军官食堂的菜叶上,用指甲划出那些被禁止的名字。
桑蒂并未停留,一击即走。
她根据最新的密报,登上了前往伟大航路某座机关岛的商船。
那里,设有一座世界政府最机密的“抹名实验室”,专门用药物和仪器,彻底销毁政治犯与思想犯的个人记忆。
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强攻进去,大开杀戒。
但她没有。
她通过伪造的身份,成功应聘,成为了实验室的一名清洁工。
连续三十天,她沉默地打扫着走廊,清理着废料。
每一天,她都会从废弃的医疗垃圾中,默默收集那些被丢弃的注射剂标签。
标签上,记录着受害者入院前,最后一次亲手写下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第三十天深夜,她将所有收集到的、成百上千张标签,用胶水一张张拼贴在档案库最内侧的一面金属墙壁上,组成了一面巨大的“姓名之墙”。
随后,她点燃了一盏酒精灯,精准地放置在通风管道的入口。
火焰顺着气流迅速蔓延,引发了火灾警报。
但这火势经过她的精密计算,只会烧毁那些储存数据的脆弱纸张和仪器,却不会对任何一个被囚禁者造成伤害。
烈火吞噬了档案库,滚滚浓烟之中,那面由无数标签组成的“姓名之墙”,在火光的映照下,其巨大的影子,竟被完整地投影到了整栋实验大楼的白色外墙之上!
翌日清晨,岛上所有的市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震撼的一幕——上百个被官方宣布“不存在”的人名,正在晨光中,如烙印般熊熊燃烧!
桑蒂早已混在疏散的人群中悄然撤离。
她的身后,是响彻天际的警报声和奔跑呼喊的士兵。
而她的脚步,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没有回头。
风暴的中心,看似遥远,却又无处不在。
艾琳在“自名之乡”的研究取得了突破,但也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她发现,遍布全球的鸣心藤网络,部分区域的记忆回流正在中断。
经过分析,她确定是圣地玛丽乔亚通过某种未知的技术,向藤蔓的生长节点植入了类似生物武器的“遗忘孢子”。
艾琳联合了各地信奉自然的民间草药师,迅速研制出一种对抗手段——“苦忆汤”。
这是一种用十种带刺的剧毒植物,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熬煮成的药剂。
饮用者不会死亡,但会在短时间内经历极其剧烈的头痛,伴随着不受控制的记忆闪回。
过程虽然痛苦不堪,却能让被“遗忘孢子”轻度感染的人,依靠自身的意志力,强行唤醒被压制的记忆。
第一批试饮者中,有一位因犯错被开除的前海军文书官。
他在剧痛中满地打滚,脑海里却闪过了自己曾经亲手操作销毁的三千多个“无籍者”的姓名档案。
当药效过去,他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并主动向民间记者公开忏悔,背诵出他记下的每一个名字。
此事如同一场地震,瞬间震动了世界政府的低阶司法体系。
许多良心未泯的官员开始动摇,秘密向外界提供他们经手过的内部名单。
风暴,正在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向着红土大陆汇聚。
桑蒂乘坐一艘极小的单桅帆船,正独自穿越无风带的边缘。
这里是伟大航路最危险、也最死寂的地带。
然而今天,她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
海面平静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曜石,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她站起身,将见闻色霸气凝聚于双眼,凝神望向深邃的水下。
下一秒,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只见幽暗的海水深处,竟有无数模糊的人影,正在缓缓地上升!
他们没有实体,如同幽灵,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他们都是在推进城服刑期满,却被世界政府以“无回归价值”为由,秘密处死并投入无风带的“无籍者”!
他们沉默地列队,无声地仰望着海面上那艘渺小的帆船,仰望着船上那个唯一的身影。
桑-蒂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了自己束发的发辫,从发间,取出了一枚早已磨损的旧陶片——那正是当年迈克尔赠予她的、由燃烧的羊皮纸灰烬压制而成的第一块信物。
她将陶片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即松手,任其落入海中。
奇迹发生了。
那枚小小的陶片,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并未下沉,而是化作一捧璀璨的紫色灰烬,漂浮在水面之上,随着根本不存在的波流,荡漾开去,形成了一条通往远方的、闪闪发光的光径。
队列最前方,一个离海面最近的人影,那空洞的眼眶中,仿佛燃起了一点微光。
他万年未曾开合的嘴巴,第一次艰难地张开,发出了一个嘶哑、破碎,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我……叫……吴十三。”
仿佛一个开关被按下,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无数个幽魂同时开口,用他们早已遗忘的语言,报出自己的姓名!
整个无风带的海底,暗流开始疯狂涌动,仿佛沉睡了八百年的海洋本身,正在被这无数苏醒的意志所唤醒!
桑蒂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而在那座刚刚经历了危机的名誓集镇,欢庆的篝火晚会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热烈。
人们载歌载舞,庆祝着这场“不流血的胜利”。
只有林婆,独自坐在图腾之下,看着眼前这片因名字与誓言而兴盛,却没有任何规则与秩序的繁荣景象。
柯南的离去,不是结束,而是警告。
今天他们能用奇迹逼退一个监察官,明天世界政府就可能派来一支舰队。
这份脆弱的和平,不是终点,它仅仅是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被侥幸开辟出来的一片小小空地。
而在这片空地上,他们不仅要思考如何活下去,更要决定,该如何……活在一起。